“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严逐感受到护城大阵已与道妙阵盘相连,其中八卦之象十分亲切。他再向城中望去,天都早已满目疮痍,唯有万魔怒嚎,冷笑一声,
“纵尔等已为贪婪付出代价,但仍难消我心中怒火。于公,一城之魔乃是大祸;于私,围杀我与阿煌的账须得偿还。”
说罢,严逐神识似乎受到召唤,直接穿过大阵和云下黑烟,俯瞰整座天都城,仿若在观察一具沙盘。
他的手指不断在大阵上拨弄,那流转中的铭文竟直接被他抓起,又放入新的位置,不出几息,严逐停下动作,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沙盘,眸中寒意尽出。
八卦本为调和阴阳、定鼎乾坤之物,然此刻护城大阵中八卦方位骤变,霎时天机逆乱,城中竟现“八煞反吟”之凶相:
原本悬于城北代表“天”象的乾卦与城南代表“地”象的坤卦轰然对调。但见青石板街道如巨兽脊背拱起,整座城池被大地之力托向苍穹;而穹顶星斗竟凝成土黄色浊流,又生出峰峦异象,裹挟山岳虚影沉沉压下。
有魇魔附身的修士欲化遁光逃窜,却被倒悬“天”中坠落的巨石砸入“地”裂之渊——实则那“深渊”是逆转的乾卦所化,魇魔魔躯甫一触及,立即被绞成魂魄散入天脉,连煞气都一同被除净。
城东代表“水”的坎卦与城西代表“火”的离卦方位互换。横贯天都街市的长河瞬间沸腾,试图御水逃命的魇魔尚未发出哀鸣,已被河底喷涌的离火焚成焦炭;而那城中酒肆的炉灶却迸出彻骨寒气,数个正在屠戮低阶修士的魔头连人带桌冻成冰雕,又被紧随其后的火焰余波震成齑粉。
“水火既济”本为吉兆,此刻被严逐逆转成“未济”之死局,将五行生克化为屠魔熔炉。
至此,天都内哀嚎之声四起,原本冲向严逐的大半魇魔为了活命竟是四散而逃。
“好不容易才来到现世,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怎地在这狠人面前打开魇境之门,岂不是要我等兄弟送死?!”
“莫慌,此人迟早有力竭之时,待躲过这阵,我们反手一击,未必不能尝尝天仙血肉!”
镇守东北的雷之震卦与西南的风之巽卦不断纠缠撕扯。空中忽现千丈雷云旋涡,云中却无霹雳落下,而巽风则裹着细如牛毛的“雷针”扫过街巷。几个藏身民宅的魇魔修士本已化作青烟躲上房梁,却被风雷之力生生钉回人形——此乃太上雷法“锁魂定魄”之术的逆用——待雷针入体,魇魔神魂如遭万蚁啃噬,惨嚎中烟消云散。
东南山之艮卦与西北泽兑卦彼此侵吞。城墙上陡然生出无数沼泽,将攀附城墙试图越过大阵的魇魔拖入腥臭泥潭;而城中央的游船湖泊却隆起岩石尖峰,藏入湖底的入魔者来不及反应,便被石笋贯穿天灵。更可怕的是,那些山泽染上蕴含煞气的魔血,竟如上古道经所述“煞养煞,孽生孽”,反涌出诡异暗色藤蔓绞杀其同类……
严逐心念通达,知晓道妙阵盘已成阵眼,于是手掐“八卦返源诀”,衣袂翻飞间,将整座大阵化作禁忌的“八卦杀阵”。
黑雾裂缝中万魔哭啸,仍有千百道被截断的黑线重新射出,不过,在乾卦清气扫过时,浮现银色道蕴铭文——“以天道正法破邪道怨气”。顷刻间,被黑线缠绕的人仙修士纷纷开始自燃,七窍冒出金色火焰,乃因煞气入魂,被天道责罚,最后身死道消。
而魇魔似乎并不甘心就此作罢,黑云翻涌后,所有黑线开始互相缠绕,不断壮大,直至凝成七十二股粗如树干的长索,直接勾上了在场境界最高的一众异兽诀地仙,注入大量煞气,造就魇魔魔将试图突破严逐封锁。
然而,这七十二魔刚刚欲结阵冲锋却被错位的坎离二卦困于一张水火太极图中。水浪里浮出离火幻化的赤甲天将,火海中跃起坎水凝聚的神兽玄武虚影,正是“水火刑杀”之象,只消片刻,魔将纷纷化作焦尸冰渣。
同时,有隐匿人群的魇魔欲以“附身替死”之术趁乱逃脱,却不料震巽二卦引动劫雷的虚影,随着严逐一声“雷音破妄”喝下,所有被附身者额间皆绽开紫霄雷纹,神魂俱已在雷电中消散,肉身再被艮兑二卦衍化的山泽巨口吞噬。
然而,异象并未就此停止。山为地骨,承天炁以立四极,而今八座承天峰却随逆阵轰鸣,迎来万古未有的倾覆之劫。
先前护城大阵逆转的刹那,原本缠绕峰顶的八道地脉骤然断裂。那些流淌着液态灵气的白色长纱,如同被斩首的巨龙般抽搐翻滚,将方圆千里的云海搅成混沌漩涡。
天都城池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呻吟,城墙边缘的雕梁画栋开始逐一剥落,露出底部密密麻麻的“承天镇岳箓”——这些维系悬浮的金色铭文明灭闪烁,最终在乾卦逆位的反噬中炸成漫天火雨。城池开始倾斜,八根山峰顶端迸出网状裂痕,山体内部传来沉闷巨响如山峰最后的哀鸣。
城池西北角率先塌陷,压上巽门对应的承天峰。山体应声炸裂,迸发的罡风竟凝成肉眼可见的青色刀刃,直接将埋藏其中的龙丹洞穿,又将天上黑云切割,得见云后晨曦。
震卦之峰被城池底座嵌入地壳,峰内封印的染煞龙丹破壁而出,此时有紫黑劫雷四射,顷刻间将其熔为琉璃,
坤卦对应的高峰则被生生折断,龙丹亦是骤然崩碎……一座又一座承天峰倒塌,引得一处又一处卦象异动,最终将所有龙丹破灭。
在天都城池撞击大地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滞。城底与地面之间迸发金色涟漪,八座山峰残骸在这涟漪中化作齑粉,粉尘四散飞扬,恍如一场沙土风暴。以坠落点为中心,方圆三百里地面竟如波浪般起伏,森林中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江河倒灌形成瀑布却逆流冲上九霄,周围城镇居民只以为是“地龙翻身”,纷纷逃出屋外。
待烟尘稍散,原八峰矗立处只余深不见底的天坑,坑壁光滑如镜,隐约浮现八卦卦象的灼痕。坑底不断涌出地脉熔岩,这座辉煌的仙城,唯余半截刻着“天都”二字的断碑斜插焦土,碑文缝隙里隐约有雷纹涌动,映出劫灰中一缕挣扎求生的微弱灵气……
待最后一缕魔气与煞气消散,严逐叹诵《救苦经》,逆转的八卦阵眼渐复其位。此时有暴雨倾盆而落——那雨水竟泛着青色的琉璃光泽,冲刷着街道上焦黑的魔骸。
不多时,那些逃过一劫的低阶修士才从废墟瓦砾中爬出,见严逐飞身落地,竟然直接跪伏在地上。
“谢仙人不杀之恩!”
“仙人大慈大悲,吾等永世难忘!”
严逐缓步走向他们,耳边此起彼伏的声音让他觉得十分无趣,
“尔等并非真心悔改。”
“仙人这是哪里的话,我……我们当然是诚心诚意地认错。”
“是啊是啊……我们先前确实不该冒犯您……和您的道侣。”
“我们只是一时起了贪念……如果知道您有这通天彻地之能,定是万万不敢啊。”
严逐听着这些辩解之声,眉头又皱成一团,
“住口!”噤声咒随着怒喝扩散,低阶修士只得瞪大眼睛,悻悻地重新跪伏,等待严逐训话。
“天地长养万物名为财,财共生欲,欲共生邪,邪共生奸,奸共生猾,猾共生害①。修仙修的是心,而非法力。那些因异兽决成仙的修士今日为何陨落,当真感觉不到吗?”严逐声音愈发沉静,似乎并不是在斥责眼前的修士,而是在确认自己的心境,“不修心还能有无上法力,你们真以为这样的功法没有任何问题吗?不,尔等皆利欲熏心,对隐患视而不见,怀着侥幸,只求某一日灾祸落不到自己头上。”
但那些修炼异兽诀的低阶修士,无一不是资质奇差,对道法的悟性自然也完全没法看。待严逐说完这些,他们一个个仍眼神迷茫,似懂非懂,只知道这仙人不满意刚才道歉的态度,于是在噤声咒被撤去后痛哭流涕,继续求严逐息怒。
“……”严逐没想到,自己用足够通俗的方式讲了半天的道如同对牛弹琴,一时失语,连带着怒意都弱了几分。他看着天空,干笑几声,似乎在嘲讽自己刚才愚不可及。
“尔等本就与仙途无缘,但也因此没有染上煞气才侥幸活下来,现在,我可以饶你们一命,不过……你们须散尽修为,立下不再修炼的誓言。”
话音刚落,这些修士就如同炸了锅,有的哭天喊地说修士高人一等难以割舍;还有的紧握双拳,愤愤不平地说自己不修仙也没一技之长,这跟要自己的命没有什么区别。
严逐额角微微抽动,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仁慈,这些修士本就是一群好吃懒做,急功近利,难以教化之辈,自己这样循循善诱反而过于荒谬。
“不甘心?我看是下不了决心吧?如若今日放任你们离去,不知道这世间又会有多少人要被你们欺凌。”
严逐心有所感,伸手挥向这些修士。只见数道金光随着他的动作从云层落下,这些修士只觉游走经脉的修为在不断流失,而后逐一瘫软在地,更有甚者已经破口大骂,质问严逐凭什么散去自己的修为。
他没有理会这些咒骂声,而是眼神微动,再度看向城主府的方向,开口道:
“你也别窥探了,身为天都城主,与妖魔勾结,埋下煞气龙丹试图养魔……如果你尚有悔过之心,那就散去修为,以余下的寿命在凡尘间行善积德。不过,你若仍执迷不悟,我会亲自送你魂归天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