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言迦眼疾手快夺下了苏晴手中的刀，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微冷，“苏晴，你竟敢当我面刺杀凶犯？不要将自己搭进去，相信本都统。”
他将苏晴推向身后高挑的巡城使，“齐昱，将她带下去。”
“不！我要待在这里，大人放心，我不会再冲动行事了。”苏晴眼眶含着泪，却怎么也不肯任其落下，她恨恨地瞪着微生嫣，“我要亲眼看着她被治罪。”
似是怕被强制带走，苏晴从微生言迦身边离开，与梁文月、意枫思站在了一起。
三人犹如门神一般，同时睁着大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微生言迦，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微生言迦：“......”
注意到微生言迦的目光，梁文月偏了偏头，对上他的视线，一派天真无辜的懵懂模样。
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这么与男子对视有损闺誉吗？
微生言迦心里一梗，转移了视线，将重心落在王妃与微生嫣二人身上。
开口对微生嫣道：“微生嫣，如今证据确凿，你说不说实话无甚要紧，巡城司撬口供的手段一向有，只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句话听在微生嫣耳里是明晃晃的威胁，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在墙壁两侧泛着寒光的刑具扫过，打了个寒颤。
王妃未语泪先流，摸着微生嫣的头道：“嫣儿，不要犟了，都——说出来吧。”
微生嫣闭上眼，将头靠在刑架上，她头一次无比愤恨自己是个女子，不能谋权夺利。如若她拥有一官半职，今日便不会受此屈辱。
不过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罢了。
“我十二岁那年外出游玩，听得几个妇人在议论王妃产子那日的情形，我本没放在心上，直到阿娘忽然谈及那枚华枝青盅玉坠，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经过多方查证，我找到了当年的真相，原来我只是孟静心与阿娘斗争的牺牲品罢了。孟静心引导我发现真相也不过是为了拿捏我，她以我的身世要挟，要我助她得到父亲的专宠。”
她忽然嗤笑一声，“她以为得到父亲的专宠便能成为正妃，凭她低贱的歌舞伎身份也配？”
王妃深深地看了微生嫣一眼，其实孟静心的方法没有问题，嫣儿还是太不了解她的父亲了。
“可惜天无绝人之路，那日我到宝斋阁赏宝，忽然听到楼下发生了争吵，我坐在窗边随意一瞥，便看到了那枚玉坠，上天助我......”
微生嫣吃吃地笑了出来，她斜着眼瞧着苏晴，姿态无比傲慢。
“我本来没想杀你们的，可是几次三番好言相劝让你把玉坠卖给我，你都不愿意。”
“我拿玉坠，你拿钱，各自欢喜不好吗？你为何不愿？”
“不是我杀了你的家人，是你害死了他们。”微生嫣眼睛亮得吓人，字字诛心，“都是你自己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早早卖给我就好了，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狗屎蛋子都是你的！”
苏晴一抖袖，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便一巴掌抽到了微生嫣脸上，再次扬手时，梁文月连忙上前按住了，对微生言迦道：“一个不留神没拉住，大人你们继续？”
将苏晴拉回原地后，梁文月半是威胁半是安抚道：“不冷静的话会被大人丢出去的哦。”
苏晴看起来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微生嫣白瓷般脸迅速肿了起来，她倒吸了口凉气，反倒笑了起来。
对着苏晴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让府内的侍卫买了杀手，趁着夜色进了你家，听说那个老太婆死之前还一直在找你呢。她死得可惨了，一刀一刀地被砍碎了。”
“只是可惜没把你个贱人给杀了，要不是那个姓宁的那个小畜生，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苏晴听得目眦尽裂，怒火中烧，但她残存了一丝理智留在原地。
她比谁都清楚微生嫣在激怒她，她绝不会让她如愿!
但是空中却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响声，是王妃。
王妃抚着心口，剧烈咳嗽了两下，几欲喘不过气来，她的泪快要流尽了，“嫣儿，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变得如此狠毒？”
微生嫣被打愣了，半天没缓过神来，呆呆地望着王妃，难以置信道：“阿娘，你打我，你竟然为了她打我......”
王妃伸出手来想为微生嫣擦拭脸上的泪，手停在半空中又生生忍住了，她痛苦地别过头去：
“都怪为娘太娇纵你了，才让孟静心有可乘之机......”
微生言迦已没有耐心去关心她们的纠葛，他需要的口供既然拿到了，这场问讯也该结束了。
“齐昱，将王妃请下去，微生嫣的口供记下后再交给我。”
言罢，微生言迦掸了掸衣摆的灰尘，抬脚出了问讯室，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出来，梁文月与王妃落在最后。
临分别时，梁文月忽然开口道：
“越王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太贪心的话会竹篮打水的哦。”
王妃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梁文月的意思她明白，今日她必须要在嫣儿和囡囡中选一个，可无论怎么选，另一个总是落下的。
她养育了十几年的嫣儿，从蹒跚学步到如今亭亭玉立的美玉模样，这些年她费了多少心血。
王爷嫌她无趣管得多，甚少来她房中，就连她病了也没来多看几眼，嫣儿性子虽说骄纵，却是最知道心疼她的。
如今要让她亲眼看着嫣儿下狱，她舍不得。
可她的囡囡又何其无辜？一出生就被迫与她分离，今日还险些被嫣儿所杀。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天要叫她怎么办才好......
“多谢梁姑娘提醒。”
道完谢后，王妃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一阵秋风乍起，吹得梁文月眯起了眼睛。
“你和她说了些什么？”意枫思走了过来。
“没什么，就是想吃熊掌了，但没钱，想试试看能不能讹她一笔。”梁文月无奈摊手，“可惜没讹成，有钱人真难骗。”
她转了转眼珠，狡黠地看向意枫思，“意姑娘可以请我吃吗？”
“你和一个待罪的阶下囚说这种话？我去把自己卖了给你换熊掌好不好？”意枫思翻了个白眼，拔腿就走。
“哎呀，意姑娘别走嘛，熊掌不成的话，鱼也行啊，这个季节的鲈鱼最好吃了。”
“......”
*
微生言迦到正堂时，便见尹明衍一身白衣候在廊下，似是在抬头观天。
端方雅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微生言迦听说过他，不是在京都少女的闲谈中，而是去岁殿试上的一篇《黎玄赋》中。
他是禹帝钦点的新科状元，这样的人应浸在田水井畔或墨册书笔中，再不济是在风花雪月里，不该踏足他的巡城司。
“都统大人。”尹明衍垂首，躬身对微生言迦行礼，“不知大人唤明衍来所为何事？”
“不是你的话，便是你爹尹朝宗来了。”微生言迦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撑起额头，似笑非笑问道：
“听说你与微生嫣自小定了娃娃亲，婚期什么时候？”
“回大人，初步定在腊月底。”微生言迦没让他起身，他便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微生言迦阖上眼，换了个话题，“可记得《蛊律十三法》？说来听听。”
“蛊律其一：凡大夏蛊师必须于蛊师苑登记在册、受戒；蛊律其二：凡蛊师者不得随意对百姓下蛊；蛊律其三......”
尹明衍流畅地将《蛊律十三法》背了出来，静静等着微生言迦的下文。
“尹状元记性不错，若能做到知行合一也不必跑这一趟了。”
“来人，将那蛊师提上来。”微生言迦睁开眼睛，一改之前的散漫，周身散发出逼人的凛冽之气。
巡城使提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进来，将男人按倒在地，脸正好对着尹明衍。
一见着尹明衍，男人神色立马变了，浑身哆嗦起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当场：“少主，少主，饶命，饶命啊”
微生言迦却只想笑，原来在这个男人眼中恶名远扬的巡城司竟然比不上一个人可怕，尹明衍实在不简单。
“尹明衍，你可认得此人？”
“回大人，此人乃我尹家叛徒，半月前便叛逃了，我正苦于找不到他人，多谢大人替我找到人。”尹明衍对答如流水。
他迅速撇清了自己与男人的关系，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主使的。
但与微生言迦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办案除了看证据外还看心情，也就是只要他想，没有证据也能给人安个其他的罪名。
“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人对普通百姓私下蛊术，尹明衍你作为他昔日主人管教不严，理应治罪；微生嫣不日将与你成亲，却犯下买凶杀人的大罪，你不行劝谏视为共犯，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下狱去陪微生嫣吧。”
“？”尹明衍直起了脊背，冷淡的面容有了一丝裂色，“大人，你说得我怎么听不懂？”
“不用听懂，去陪微生嫣吧，你们妇唱夫随。”微生言迦摆摆手，便上来了两名巡城使强硬地架走了尹明衍。
尹明衍：“？？？”
微生言迦揉了揉眉心，尹明衍太过滴水不漏，无论是散布流言，还是指使蛊师追杀苏晴、梁文月，他都是假手于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微生言迦没有耐心一点点磨口供，他拿到的情报不宜示人。
但他既然做到了这个位置，就能随意处置，权贵能以权压理，为何他便不能以权治人？
比得不过是谁的权柄大而已。
*
尹明衍与微生嫣二人被关押后，巡城司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处理死者尸体、控制外面的流言、整理案情卷宗等等，更因为二人身份特殊，少不了各种人来谒见微生言迦试图从中斡旋，半生不熟的尚且好说，直接闭门婉拒即可，最难缠的还是沾亲带故的。
一则与微生言迦有亲缘关系，巡城使也不便太过直接；二则来人多是皇亲国戚，生杀予夺即在一念之间，巡城使根本不敢拦，也拦不住。
巡城司从未如此热闹过，微生言迦所在的静室被围得水泄不通，叶息带领巡城使在门外守着。
苏晴远远望着静室的门，小脸绷紧了，显得十分不安。
咔嚓——
“来一个吗？”梁文月递给她一个红色的果子，“在地牢那边摘的，很甜，试试？”
果子散发的清甜拉回苏晴的一点思绪，她迷茫地看向梁文月：“你说他值得相信吗？”
咔嚓——梁文月又咬了口果子。
“不知道，我和他不熟的。”梁文月眯起眼睛，仿佛能穿过静室看见里面的微生言迦，“但是如果他能托住你，那便是值得信任的。”
苏晴有些不明就里，“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看起来不重。”梁文月三两下吃完了果子，“如果你觉得他不值得信任的话，便不会将真物证交给他吗？”
苏晴沉默了，梁文月也没指望她能回答，她拍了拍手，打算再去摘点果子。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开了。
微生言迦出来了，他罕见地穿上了另一件红色的官袍，是云鹤衔玉的花纹，从胸口到腰间，衬得他超脱出尘。
行动间环佩叮当，自成一股风流，只是抬眼间尽是煞气。
“各位叔伯今日大驾光临，带这么多人是想拆了我巡城司吗？”
没有人敢回答，微生言迦的性子他们也知道，近些年他办起案来越发六亲不认，任你天潢贵胄、国士皇商，他想杀便杀了。
说得好听是办案，其实不过是得罪他被处以私刑而已。
谁都怕下一个便轮到他们了。
今日不来杀杀他的威风，日后还得了，这京都恐成了他微生言迦的天下。
“贤侄，这话说得难听了，我们都是为嫣儿那孩子来的，都是一家人，你搞得这么严肃干什么？”
“是啊，是啊，一个弱女子能犯些什么错，你何苦和她计较......”
“......”
人群中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像是炸开的蜂窝，微生言迦向前走了几步，冷冷扫了眼众人。
“今日我便专门为各位叔伯开个堂审理此案。”
“叶息，准备开堂，将苏家灭门案的涉案人员都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