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回了一趟林唯悠家。因为林唯悠说要回家换件衣服,全是牛肉火锅味儿,他受不了了。
余夏铭站在他身旁,什么也没闻到,不过既然他坚持,那他自然说好。
他家就在酒吧附近,走路10分钟不到。
到了小区之后,余夏铭没上楼,就在楼下的花圃旁等他。
林唯悠到家后,先去卧室换了件干净的衣服 ,紧接着跑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正要转身离开时,牙膏架上的漱口水映入眼帘,他只犹豫了两秒,手就伸了过去。
在电梯里,他像有强迫症一般,反复检查自己的衣服上的褶皱有没有抚平。
意识到自己奇奇怪怪的举动之后,他又忍不住笑自己。
多大的人了,就这点出息。
到了楼下,远远看着余夏铭那宛如青松一般挺拔俊美的身姿,又觉得自己这通忙活很值得。
他们慢悠悠地散步,走到了河边后停了下来,靠在河边的护栏上,吹着凉爽的晚风,看着远处的夜光鱼漂随着水的流动而起起伏伏。
走过来的一路上,他们聊了不少事情,大多数时候都是林唯悠在说。
作为调酒师,他通常都是倾听者,他也习惯了这样的角色。可是在余夏铭面前,他却变成了诉说者,恨不得把自己的前世今生都交代一遍。尤其是在酒吧工作的部分,他说了很多。
余夏铭很喜欢听,一方面这是他不熟悉的领域,听起来很有新鲜感,另一方面是聊到自己的专业时,林唯悠展现出的专注与热爱很吸引人。
尽管,说的也不全是好的一面。
林唯悠说:“我以前刚开始接触调酒的时候,整天琢磨着要搞点与众不同的,最好能调出一杯惊世巨作,然后一炮而红,挣好多好多钱。带我的大哥训了我一顿,骂我连走路都没学好就想跑步,后来我就没敢在他面前胡闹,但是我胡闹去比赛现场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调酒师比赛,虽然只是我们本地的一个小比赛,但我还挺想获奖的,多少也是一个肯定嘛。比赛前两轮都是指定调哪一款酒,进了决赛之后,只给了一个主题,让我们自由发挥。我当时就寻思,太好了,我出头的时候来了!在那自信满满地一顿操作,看着自己的作品特满意。”
说到这里,林唯悠停顿了一下,像是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需要中场休息,又像是在等待另一个人的接话。
余夏铭挺捧场,马上问:“然后呢?”
“然后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评委喝下之后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我感觉他很想吐出来,但为了顾及我的面子,不得不万分艰难地咽下去。最后我荣获倒数第一,再也不敢造次了。”林唯悠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看起来还挺怀念过去的时光。
“那你的努力很有用,你现在很厉害。”
余夏铭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林唯悠身上的那种气质,太显眼了,这是有底气的人才能流露出来的自信张扬。
“你也很厉害啊,我觉得你特别优秀,真的。”林唯悠说这话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看向他的目光里有敬佩、有崇拜,或许还有一些倾慕。
这样的目光他承受不住,他转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我还行吧,中规中矩,没惹过什么大麻烦,但也没有多大的成就,没你说的那么好,我其实就是个挺普通的人。”
他下意识地反驳,说完之后又有点后悔,这句话不太好听。
林唯悠确实听不得这样的话,沉默了几秒才说:“我发现你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余夏铭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护栏的边缘,不锈钢的材质冰得他手都瑟缩了一下。
“什么问题?”
“你明明已经很好了,为什么总是这样否定自己。我老早就发现了,每次我夸你你都要反驳我两句,你就这么听不得人夸吗?”林唯悠问。
中国人向来含蓄,被当面夸的时候谦虚两句很正常,但余夏铭每次的回应是不是谦虚,他还是分辨得出来。
他有点生气,怪余夏铭这样苛刻自己。
语言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你总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久而久之,自己就真的信了,那心里得多折磨。
他语气里的不悦很明显,余夏铭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是有点过了,不应该拒绝这份好意的。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
要说什么?说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的眼神太重了,让我在狂喜的同时也很恐慌,害怕你以后发现我也不过如此的时候会很失望,干脆先就让你降低预期?
这是在做什么?
扫自己的兴还不够,还要扫他的。
他神色变幻,流露出一丝纠结与痛苦。
林唯悠突然有点心疼,前天晚上他们还在山上的时候,他就隐隐地察觉到余夏铭对自己的不自信,那时他以为那是没能救回所有病人的懊恼,而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一个医生能够决定一切的。
他没想到的是,原来他会这么彻底地否定自己。
外人面前那么意气风发的余医生,怎么会被他自己说得这么一文不值。
林唯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只是觉得一定要冠军才算优秀,亚军季军都不配提起,对吗。”
“可能.......是吧?”余夏铭的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
“那你的冠军范围要从哪里划分呢?你们医院,整个楚庭,还是全国?照你这么说的话,拿了全国冠军又怎么样呢?不是还没拿到全球冠军吗?现在外太空探索技术一直在发展,如果真的让科学家发现了外星人,那你怎么办?你的征程是星辰大海,你要征服整个宇宙?”
林唯悠看着他,很认真地做了很离谱的假设。
但余夏铭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么了,明明在父母面前还一直坚持自己并不差,也不认同他们的评判标准,没想到经年累月下,他厌恶的那些东西还是长进了他的骨血里。靠自己的努力给自己积累了那么多自信的底气,到了林唯悠面前,却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推翻。
林唯悠看他一直不说话,感觉很有必要让他清醒一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我只愿意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你。你很好,作为余医生,你所展现出来的专业让我很佩服,你很善良,很关心你的患者,你会反思自己的不足,说明你仍然在追求进步;作为朋友,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真诚,你对朋友的关心与尊重,还有,我......”
他卡壳了一下,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太适合在这个时候说,于是他捂住怦怦跳的胸口,仓促做了总结:“总之,我不准你再这么说自己,你好不好,我自己有判断。”
他坦坦荡荡的话宛如一阵狂风,将余夏铭内心的纠结全部卷走。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自以为是和狡猾。
他有什么权利替林唯悠做决定呢,擅自认定林唯悠一定会对自己失望,在否定自己的同时,又何尝不是罔顾对方的感受?说什么给他降低心理预期,不如说是因为自己接受不了他有可能不喜欢自己。
从小到大都被迫事事争优的自己,不是一直都对自己说无论结果如何,起码要拼尽全力,问心无愧吗。怎么一到了喜欢的人面前,什么都没开始做,就预设了最坏的结果,那接下来怎么可能还愿意继续付出呢,你对得起自己这份喜欢吗。
余夏铭豁然开朗,也下定了某种决心。
年龄的增长带来的好处之一,就是整理情绪的能力强。崩溃只在一瞬间,想通了又是大大方方的余医生。
他正了正神色,对身边的人温温和和地说:“我错了,别生气。”
听着也不像道歉,反而像求饶。
林唯悠一直紧绷着的神情在听到他的示弱之后终于松动了,他看向余夏铭,慢慢地张开了双手:“要充电吗?”
余夏铭用行动回答了他。
抱住他的那一瞬间,余夏铭想,我又失控了。
可是把人实实在在地搂在怀里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沉迷。
隔着薄薄的衣物感受彼此的温度,失了序的心跳与呼吸也无法隐藏。在互相缠绕的气息里,余夏铭的脑子变得晕晕乎乎,灵魂也仿佛出了窍,在半空中看着他们,像看两个必须依偎在一起才能获得安全感的小动物。
直到手臂有点僵了,余夏铭才终于松开了林唯悠,往后退了两步:“电量满格了。”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明明几秒钟前还难舍难分的状态,分开之后,倒害臊起来了。
“所以你是为什么啊,这么说自己。”林唯悠看他状态变好了,终于把这个疑惑问了出来。
“怎么说呢,跟我父母有关吧。他们就是你说的那种,只把冠军放在眼里的人。从小到大,我好像也没有哪里能让他们满意。”
余夏铭简单地说了一下他跟父母的情况,从总被要求考第一,到被他们反对学医,再到现在还是对他诸多挑剔。没说得太详细,毕竟也不是想卖惨,只是想让林唯悠更了解自己。
然而他挺习惯的事情,听进林唯悠耳朵里却通通都变成了不可思议。
他听完后,挺不客气地点评:“那他们还挺不长眼。”
他理解不了余夏铭父母的行为,再想到自己从小被爹妈夸到大,一对比下来,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但他也很佩服,这样都没疯,没长歪,甚至心理还挺健康,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能说服自己看开。
余夏铭被他语气里的嫌弃逗笑,偏过头看着他愤愤不平的神色,感觉偶尔说说他们的坏话好像也没那么大逆不道。
“对,他们就是不长眼。”
林唯悠后知后觉:“对不起,这话好像有点刻薄,我就是想说他们不应该这样。”
“你已经足够好了,不用再逼自己成为多优秀的人。当然作为医生来说,你肯定还是要不断努力变得更厉害,但你也要知道自己的能力是有极限的,尽力而为,问心无愧,这样就足够了。”
“好好好,我都听进去了。”余夏铭柔声说着,看着他笑。
林唯悠被他看得脸热,摸了摸鼻子解释了一句:“我是不是说太多了?我知道这些你都懂,要不你也到不了今天,我就是……反正你知道就行。
余夏铭点头答应,又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去买点糖水吃。
“不吃了,挺晚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先回去吧。”
“好,那走吧。”
“打车回?你的车还停在店外面吧。”林唯悠拿出手机,点开了打车APP。
“再走走吧,也不是很远。”
“那你回去会不会太晚了?”
“不会,别担心,走吧。”
余夏铭推着他往前走,让他别再纠结这点小事了,他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