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铭这话说得很简洁,没说要记什么,也没说要怎么记,但林唯悠相信了。
明明自己纠结的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是余夏铭语气里的郑重其事,真的会让人相信他不仅听进去了,还认真地替自己想了办法。
林唯悠本来还有点小情绪,这下怎么都舒坦了。
他嘴角勾起,轻快地说:“那就多谢啦。”
余夏铭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是心情变好了,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天光大亮,他们也该下山了。
余夏铭手脚麻利地把林唯悠搬出来的桌椅都放回了后备箱,又想象了一下他就用一个手折腾了折腾去的画面,没忍住又叮嘱了几句,不准他再乱动了。
林唯悠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上车之后,余夏铭在导航里直接点了“家”,林唯悠看到后说:“可惜了。”
“可惜什么?”
“山脚附近有家农家乐,他们的腊味竹筒饭挺好吃的,不过只做午饭和晚饭。”
余夏铭顿时明了,现在才6点多钟,在这等到午饭时间不太现实。更何况,他们在车里睡一夜,睡得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现在怎么说都得回家休息了,实在没办法,他只能说:“那就下次再来。”
林唯悠看向窗外,在余夏铭看不到的角度里笑了起来,这两天余夏铭说了多少个“下次”,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可是有“下次”,就挺令人期待。
余夏铭车开得很稳,车上又播放着很舒缓的轻音乐,林唯悠看着窗外的风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小区的停车场了,而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一看时间,估计到了停车场之后,他还睡了挺久。
他撇了撇嘴,不太高兴。余夏铭怎么走了也不跟他说一声。应该是为了不吵醒他吧,但是......但是了半天,他也想不出非要人家叫醒他的理由,最后他只能自嘲,自己最近的起床气越来越大了,都到了随地乱撒的地步。
他打开车门,长腿一迈,刚站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醒了?”
他回过头,看到了余夏铭,手上还拎着东西。他顿时脸热,既为自己刚才的小心眼感到抱歉,也为看到余夏铭时心里突然涌现出来的庆幸。
“你没走啊,我以为你先回家了。”
“饿了,吃完早餐再走。”余夏铭调侃,“正想喊你起床呢,你倒是挺会掐时间。”
“那你应该早点喊我。”
“之前还没饿呢,”余夏铭举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赶紧走吧,待会儿都凉了。”
林唯悠只得跟上他的脚步,边走边琢磨,他得在铭哥的体贴度上再加一分。简单的一句话,就把害他现在才吃上早餐的“罪魁祸首”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余夏铭买的是肠粉,林唯悠吃第一口就知道是哪一家的。他猜那小两口今天心情应该好,不然怎么能把肠粉做得那么顺滑,口感比平时的好很多,酱汁也更香。
吃完之后,林唯悠靠在椅子上,不想动了。在外面的时候没太大的感觉,回家后,在熟悉的环境完全放松下来,才觉得自己是真累了。
而余夏铭却跟他相反,完全闲不下来,一看他放下筷子,就马上开始收拾垃圾,擦桌子。
林唯悠的视线追随着他,看着他到厨房洗了手,打开了冰箱看了一眼,然后把冰箱里的鲜牛奶拿出来倒了一杯,放进了微波炉加热。
他平时不是这么爱犯懒的人,没有自己坐着让朋友忙活的道理,但是看着余夏铭在家里走来走去,他还挺心安理得的——毕竟铭哥让我别乱动嘛。
余夏铭出来后看他还赖在椅子上,赶紧催他:“快把牛奶喝了,然后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林唯悠接过杯子,喝掉了大半杯牛奶,嘟囔着“不想洗”。
余夏铭上下扫了他几眼,揶揄道:“那你别洗,直接去躺着吧,赶紧去,慢一秒我都瞧不起你。”
林唯悠急了:“诶你这人怎么这样……”
分明知道他就是说说而已,还非要拆他的台。
楚庭人的生活习惯之一:必须每天洗澡,不洗澡根本睡不着。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比如他们昨晚在外边实在没条件,那就没办法,但现在都在家里了,哪可能会不洗。
余夏铭没接他的话,而是问:“所以保鲜膜放哪了,我刚在厨房没看到。”
“应该放在储物柜里,之前的用完了,我忘了把新的拿出来,”林唯悠起身往厨房走,在储物柜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卷新的出来,递给了余夏铭,好奇地问,“你要保鲜膜干嘛。”
“在你手上缠几圈,伤口不能沾水,你不会又忘了吧。”余夏铭接过后,示意他坐下。
“没忘没忘。”林唯悠当然记得,不过他原本想的是把手举高就行了,哪里需要搞得那么麻烦,但是看余夏铭一副要对他的伤口负责到底的样子,他又觉得多此一举也未尝不可。
余夏铭的动作很轻,保鲜膜从纱布上绕过去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蹙眉,小心得仿佛手里握着的是什么易碎品。
林唯悠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变化,在盯着他的过程中,内心涌现出一种很微妙的渴望,却又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他还没来得及琢磨出个究竟,余夏铭的动作就已经停了下来。
余夏铭在他的手臂上缠上了几圈保鲜膜,确认严丝合缝之后,叮嘱他:“洗澡的时候注意些,万一渗水了,一定要马上消毒换药。”
林唯悠一一应下。
“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记得联系我。”余夏铭顺手拿起刚才收拾好的垃圾,往门边走。
“知道了,”林唯悠跟在他身后,“你回去也好好休息。”
楚庭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刚一转晴,气温就迫不及待地攀升。余夏铭从楼下走到小区门口,短短几步路已经热出了一身汗。好在司机来得及时,他不用在太阳底下等太久。上了车吹着冷气的时候,他在心里默默地向威利斯·开利表达了感激之情。
随后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晚的一切。身在其中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冷静下来后才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他大体上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家住的时候老老实实遵守父母定下的门禁,自己住的时候倒是自由了,却也不会太晚回家。除去值夜班之外,仅有的两次夜不归宿都发生在这两个月内。一次是上次的露营,一次是昨晚到山上赏月。后者放以前的他身上,绝对不可能会做。可现在他不仅做了,还挺乐在其中。
认识林唯悠之后,他好像总在做以前不会做的事。也许结识新朋友,真的会给生活带来更多新奇的体验。
手机的震动提醒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点开一看,是林唯悠发来了两条消息:一张正对着手臂上的纱布的照片,还有一句“滴水没进,完美!”
余夏铭看着那句话,都能想象得出林唯悠那副嘚瑟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快速地给他回了一个“鼓掌”的表情。随后,打开购物APP下了单。
回到家,洗完澡之后,余夏铭看到了未接电话,便拨了回去。
“妈,什么事?”
“夏铭啊,今晚回家吃饭吧?”
“今晚不行,要值夜班。吃了饭再到医院就来不及交班了。”
“怎么今天还要值夜班啊,你们医院也真是的,都跟你说了别做医生,说了你又不听。”刘琳不自觉地抱怨了起来。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余夏铭的内心闪过了一丝厌烦,却还是平静地说:“跟做什么工作没关系,就算是做别的,也没哪个老板会特地给员工的生日放假。”
“那起码不用值夜班吧,连个饭都吃不上。”
余夏铭看了看时间,提议:“要不等会儿我回去吃午饭吧。”
“午饭来不及做啊,本来以为你会晚上回来,所以我跟你爸还没买菜呢。”
“不用做了吧,麻烦,到外面吃就行。”
刘琳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最后决定在他们家附近的一家粤菜馆吃午饭。
让他意想不到的时候,推开包厢的门之后,他看到的人不只有父母。他皱了皱眉,强迫自己将汹涌而至的烦躁压了下去,微笑着对来人问好:”李老师,好久不见,最近身体怎么样?”
李老师笑呵呵地说:“挺好挺好,有阵子没见你了,还是这么一表人才。”
余夏铭向刘琳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刘琳笑着解释:“我们刚到店里就看到李老师他们,我就喊他们一起了,人多热闹嘛。”
是偶遇还是她特意请过来的,余夏铭懒得多想,反正就结果而言,都是一样的。
李老师伸手拍了拍坐他边上的女生,说:“忘了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李源,刚从国外回来,对国内现在的工作环境不太熟悉,还需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一下。”
余夏铭腹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李老师的女儿应该是学艺术的,跟医生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照顾什么照顾。但他还是笑着应下,对李源说了声“你好”。
李源尴尬地说了句“你好,余医生”就不再多说了,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一看就是被李老师强行拉过来的。
恰好余夏铭也没什么闲聊的心思,即便他爸妈向他甩了好几个不满的眼神,暗示他要多跟女孩子聊天,他也没当没看到。
于是饭桌上就变成了两家大人的主场,一方说自己家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一把年纪了还不成家,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方说自己女儿也让他发愁......
不知道是因为不在意,还是因为现在有对于他们来说更重要的事,父母没跟李老师父女俩明说今天是他生日,仿佛两个小时前在电话里抱怨他要加班,没办法好好过生日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老实说,他也感觉不到他们对他的诞生有多大的喜悦,偏偏又装出一副很想为他庆祝的样子。
余夏铭不觉得自己的生日是个多重要的日子,也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庆祝,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在自己生日当天相亲,更何况是在他明确出柜了的前提下。
他有的时候真的不是很懂他爸妈到底在想什么,仿佛只要他们不愿意承认,他就真的不是同性恋了。
余夏铭的父母退休前都是高中老师,治学严谨,育人用心,是学生和家长都赞不绝口的好老师。余夏铭小时候见过很多来家里拜访爸妈的哥哥姐姐,都是毕业了很多年的学生,不止一个人对他爸妈说过,感谢老师没有因为成绩落后而放弃他们,如果不是老师的鼓励,他们根本就没有信心能继续学下去,也许后来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学生,以至于他们回到家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只剩下了单一的高标准和达不到标准时的诸多否定。
余夏铭回想起小时候的时光,多半是为了父母的那一句夸奖而拼了命地学习,期盼自己能因成绩好而得到父母更多的偏爱。可实际上等待着他的永远都是皱着眉头的神情和一句语气里带着失望的“还可以再加把劲”。
读小学时,第一次在语文考试中拿满分后,下课铃声一响,他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跑去教师办公室跟父母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可父母却问,你的数学为什么不拿100分,那一分你只要认真点就不会丢。
这盆冷水后来又泼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现在都没消停。
好在余夏铭早就清楚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他们眼中的完美儿子,所以也不再对他们抱有什么期待了。
他的叛逆期比同龄人来得晚,如果说当初读医是他叛逆的第一步,那么坦白性向就是给予父母的第二大重击。
余夏铭高中时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但一直都没有对父母说过。父母对他不谈恋爱这一点感到奇怪,他还在上大学时,好歹可以用忙着学习、分不出心这样的借口来应付他们。工作之后,他们的态度明显就不一样了,旁敲侧击地提到过好几遍哪个同事家的女儿不错,让他去认识一下。
他自己想怎么隐瞒父母都可以,但牵扯到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就不是一回事了,最后只能向父母开诚布公。
这跟往家里扔了颗原子弹没什么区别,于是老两口又是威胁又是逼迫,让他赶紧改了这毛病。不管余夏铭跟他们做了多少科普工作,解释了多少遍他从小到大都这样,改不了也不想改,他们的态度也完全没有要软化的意思。
他们的反对也算不上多激烈、多过分,一切都只在家庭内部里发生,毕竟两位老师在外体面了一辈子,再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