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铭今天的穿着跟平时一样，白衬衫外面套着白大褂，不过神情比在医院时要放松得多。他也看到林唯悠了，远远地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

老人坐久了精神容易涣散，为了节省时间，余夏铭简单介绍了自己之后，就单刀直入地挑重点内容讲，比如发病症状、预防办法。用词浅显易懂，语速不快却很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林唯悠看到有不少老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听得都很认真。透过讲台上的他，仿佛能看到在抢救室里同样游刃有余的余医生。

进入提问时间的时候，余夏铭很有耐心地回答了老人家的问题，即便那都是他刚才讲过的内容。

中途，还有一个奶奶大声问，余医生有没有对象呀，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她一说完，有好几个奶奶都跟着起哄说，我也可以给你介绍！

余夏铭比了个“嘘”的手势，说我们等会私下的时候好好聊。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笑，说话时声音很有感染力。

如果他不是医生而是一个传教士，林唯悠相信没有人会不愿意成为他的信徒。

给老人开的讲座结束后，接着又是针对护工的护理知识讲座。等余夏铭忙完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才发现林唯悠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戏谑道：“余医生，奶奶们找你要联系方式呢，别忘了给啊。”

余夏铭都忘了这茬儿，联系方式肯定是不给的，就说医院规定不能给私人号码，总之不可能跟老人说因为性向不同，所以不能接受他们的好意。不过他也没对林唯悠说具体原因，只是调侃：“我看他们也没少给你介绍吧，你给了吗？”

林唯悠马上举手做投降状，笑着说：“行吧行吧，我不说了。”

他刚想问余夏铭要不要一起吃午饭，就听到其他医生喊“余医生，走了！”他便没有把话说出口。

“马上来。”余夏铭回应了同事，转头对林唯悠说，“先走了，有空一起吃饭。”

“好。”

林唯悠站在原地，看着余夏铭向医院的车走去，中途还回头向他招了招手。直到车开出去许久，他才去服务中心的食堂吃了饭。他在服务中心待了一下午，晚上又继续去酒吧上班。

下班后，回家洗漱完毕，躺下时已经是凌晨3点了。忙了一天，平时他一般倒头就睡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深夜是最适合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唯悠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早上在服务中心时，老人家问余夏铭的那一番话。

所以，余夏铭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余夏铭喜欢女生吗？

他好像认识余夏铭以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他对于别人的性向一直都不感兴趣，就连自己的性向都不是很在意。

他是中学时期发现自己性向跟别的男生不同的，契机不是青春期常见的对某个男生心动，而是看同学给他分享的某部片子时，发现片里的男演员的身体对自己更有吸引力。

当时他没有像一些同性恋第一次发现自己性向时的那种常见的那种震惊、恐慌和焦虑，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他看来，一个人喜欢同性还是异性，其实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在亮明他的性向后，可能会遭到别人的排斥和疏远。

好在他比较幸运，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很善良，在知道他的性向之后没有表露任何的不快，也没有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向他打听过什么。大家好像都接受了爱一个人跟性别无关这件事，这让他轻松很多，不必去面对太多异样的眼光。

不过没必要的时候，他一般也不会主动提及。比如方怡就是在跟他认识挺久之后知道的。

当年在她跟大飞的婚礼上，她的婚礼捧花准确无误地扔到了他的手上，那个方向就站着他一个人，很难不说是有意的。

过了不久之后，他去他们家吃饭，刚落座，方怡就给他看一个女生的照片，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说自己是同性恋。

方怡愣了一下，马上在手机里翻翻找找，最后翻出来一张男同事的照片，问他要不要考虑一下人家，人挺好，长得也不错......

林唯悠哭笑不得。

他和大飞是怎么认识的，他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方怡都是知道的。

看着他一个人过得太辛苦，希望有另一个人和他互相扶持着过日子，这是作为朋友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他理解，却也不得不认真地拒绝她的好意。

当时大飞还在边上起哄，领导别劝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已经被你收编了，他对爱情感到无望也是应该的......气得方怡狠狠地在他背上拍了两大巴掌。

她觉得可惜，却也尊重林唯悠的意愿，后来没再张罗过这样的事了。

那么余夏铭呢，如果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会是什么反应。

反感？

还是别的？

应该不会反感吧。

杨清越也是同性恋，可他们也能成为好朋友。

不管是什么，以余夏铭周到体贴的性格来看，即便有任何的不快，也不会表露在脸上。只是如果余夏铭要因而疏远他，那他应该会觉得有些遗憾。

尽管他们认识并不久，交集也并不算多，但余夏铭在他眼里确实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

他们聊得来是一个大前提，而余夏铭恰到好处的礼貌、真挚又适度的体贴，又会让人在跟他相处的时候，是轻松的，自在的。同时他又是可靠的，不管是他的职业还是他帮过的忙，都给人一种不管遇到了任何难题，他都有办法妥善解决的感觉。

他真的挺喜欢跟余夏铭来往的，只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分析来分析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清晨6点，天光亮了起来，他终于熬不住了，昏昏沉沉地睡着前，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铭哥可千万不要讨厌我。

随后林唯悠做了一个梦，他在梦里热情地向余夏铭奔去，而余夏铭却面如寒霜，用厌恶的语气对他说“离我远点”。

被吓醒的时候，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到不亚于他第一次坐楚庭某知名欢乐世界里的、号称“亚洲垂直下落距离第一高”的垂直过山车时的频率。

他摸过手机一看，已经快下午2点了。

熬夜过后补再久的觉，都会感觉睡不够，头重得厉害，可继续睡又会影响今晚的睡眠。他坐起来，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之后，决定先起床吃个饭。

18岁之前他没有自己做过饭，后来需要自己做饭的时候，因为一个人吃得马虎，根本没认真学，所以厨艺才差。

有时候为了省事，甚至都不自己做，比如今天，就只是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一袋豉汁排骨和紫金酱蒸凤爪加热而已。

他的冰箱冷冻室里塞满了速食冷冻食品，大部分都是楚庭的一个老牌酒家做的点心。味道比他自己做的饭菜好，当然最主要图的是方便又省事。

吃过饭，林唯悠就去“猫耳云”了。

他每周都会留时间给两间店的学徒统一做培训。学徒上班干的活比较杂，要接待酒客、收拾桌子、洗酒杯......光靠上班的空闲时间来记酒类、记配方，练习时间根本不够用。所以不上班的时候，学徒基本上都没有闲着，都忙着练基本功。

林唯悠当学徒的时期也是这么过来的，他那时候很幸运，有认真负责的前辈带着他，加上他自己勤快，所以进步得很快。他自己独当一面，成为调酒师之后，也延续了这样的做法。当上老板后，对店里的学徒更是倾囊相授。

以前阿文跟着他学的时候，还问过他，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吗，毕竟他教出来的学徒，最后也不一定都会在他的店里工作。

最开始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后来他也想开了，楚庭有那么多人，他不可能把所有的生意都做完。再说，他对自己有信心，只要他一直在进步，就不怕没有竞争力。

培训时间结束后，林唯悠回家休息，吃过晚饭又来了酒吧。

在酒吧营业前，他们一般会提前做准备，把冰块、冰球和装饰用的果皮之类的东西备好，以免营业后忙不过来。

正式营业后不到10分钟，林唯悠就送出了今晚的第一杯酒。10点是客流量的高峰期，店里座无虚席，所有调酒师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12点左右，客流量逐渐减少，大家才终于不那么绷着，闲下来的时候还会互相开开玩笑。

而林唯悠此刻正在酒吧倾听眼前的年轻姑娘的失恋故事。

她已经边说边喝了好几杯了。可能因为面对的是陌生人，所以她说起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从起始到结束，事无巨细全都抖露出来了。

据说她和前男友是高中同学，高中时就在一起了，两人从小地方一起考到楚庭上大学。毕业后，她直接工作，男方则全职考公。在他备考期间，她一直给予支持。谁知对方花了三年时间考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她分手，理由是她家里没背景，以后帮不上他的忙。气得她当场扇了他两巴掌，让他滚远点。

“好！”听到这里，林唯悠为她欢呼，又问“那你的手不疼吧？”

那姑娘拍了一下吧台，恨恨地说：“手倒是不疼，就是心疼我自己，花了那么多年时间都没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垃圾，也不知道该夸他演得好，还是该怪我眼瞎。”

“现在看清也不迟，能及时止损不失为一件好事。”

林唯悠将调制好的龙舌兰日出递给她。这是他推荐的，酸酸甜甜的口感当中又带有独特的辛辣感，很适合夏天。渐变的橙红色彩仿若初升的太阳与朝霞一般绚烂。

他不想说寓意也很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还是希望这杯好喝又好看的鸡尾酒能给她带来一点好心情。

也许是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话，那个姑娘接过酒后不再继续说话，安静地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很小声地问：“你相信爱情吗？”

她看着林唯悠，自嘲一般笑着说：“你看我，付出了那么多。他曾经跟我承诺的未来，多美好啊，我就是相信那些才坚持下来的，可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昏暗灯光下的林唯悠，神色难辨。

类似的故事，他听过很多。

那些失意的人在最后的结束语无非两种，一种是再也不相信爱情了，一种是仍然相信爱情，这次只是遇人不淑，下一个一定会更好。

而他的态度也一如既往，他并非不相信爱情，只是认为拥有美好爱情的这份幸运不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所以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如果你渴望一段亲密关系，那么我祝你早遇佳人。如果你更喜欢一个人的自由，那就愿你尽情享受一个人的生活。”

酒吧的背景音乐里，港乐天后在唱着一首抓耳耐听、荡气回肠但不凄苦的苦情歌，歌词里的那句“春天分手，秋天会习惯，苦冲开了便淡”安慰了许多失恋的人。

那姑娘听了林唯悠的话，释怀一般笑了起来，举起酒杯说：“好，那就祝我尽享自由！”

一饮而尽后，她看着林唯悠说：“谢谢，跟你说完我心情好多了。”

“不客气，说服你的是你自己，加油。”

她结完账之后，对林唯悠说了声“下次见”就走了。

林唯悠看着她的身影想，她不一定会再来了。很多人都这样，不清醒的时候可以对着陌生人发泄情绪，醒来后就会后悔自己吐露得太多。她应该很难再次面对一个见过她的难堪的人。

不过酒吧就是这样，只能短暂收容这些在夜晚才能卸下心防的人，哭过笑过之后，他们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并不能做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