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黛的婚纱是意大利冷门品牌,拖尾修身仙女款,淡金色,像一株时节里鲜妍明媚的月季。
舒意看着她立体镜中的康黛,真心实意地感慨:“太美了,不愧是量身定制。”
康黛任由工作人员整理拖尾和发型,她已经显怀了,小腹微微隆起。
“细节是我着手添加的。”康黛弯起挑着褐色眼线的眼尾,笑道:“婚纱主体出自老赵。”
舒意一愣,没成想还有这桩故事。
康黛拨过白色头纱,笑容轻盈:“我们预订的jc的定制,设计师档期已经谈好了,结果我在他的钱包里找到这条婚纱的设计手稿,虽然看起来非常粗糙和简陋,但你康大主编的审美也不是开玩笑的。”
舒意立即露出绝赞表情,然后哐哐哐地给她拍了上百张美照,九宫格合影围绕C位的康黛个人照。
刚好结束工作的周医生高强度冲浪,点赞并评论:一会儿接你吃饭?
舒意敏感地揉向后腰,轻吸一口气,昨夜难言的记忆浮上心头,瞬间细节具象。
康黛和助理沟通两句,抬眸,镜子里的舒意怔怔地捏着耳机,利落束起的黑发下,耳廓绯红。
“你想什么?”康黛拎着裙摆走过来,胳膊撞一撞她的腰:“少儿不宜?脸都红了。”
舒意唔了声,摇头:“没有。周医生说请我们吃饭,你一会儿?”
“没问题。”康黛提议:“带上我弟和蒋艋吗?等会儿到了我家人多,气势上不能输。”
舒意露出“我怕了”的表情,忍俊不禁地搭上她肩膀:“这次可别像上次一样了。”
康黛反手摸摸她的脸:“放心吧,不会了。”
舒意担心的事情的确没发生,这一回的康母看起来情绪稳定了不少,康父揣着手站在一旁,笑问舒意和周津澈什么时候好事将近。
周医生面对长辈时总有一种很难形容的乖巧,康父给他端来一杯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日常。
“嗯,我和她是同学……不是大学,是高中同学。”
康父惊讶:“你们早恋?”
“没有。”周津澈尴尬地屈指顶了下镜框,目光落在几步之外的舒意身上:“我们那个时候,没有机会早恋。”
“哦、哦……”康父心想,我怎么从这医生的语气里听出遗憾至极的意思,得是我想多了吧。
康父转回目光,康母对康黛和舒意依旧眼不是眼,鼻不是鼻,挑剔的话却没有一开始恶毒刻薄,康景和蒋艋护在她们身侧,满脸的如临大敌。
“……我是管不了你了!”康母盯了着康黛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康景满脸紧张地喊了声“妈”,被她凶狠地瞪回去:“嚷什么嚷,你姐怀孕了,你少大呼小叫!”
一句话,明明不温柔,也没有字里行间该有的情绪,却奇异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舒意诧异地看着她,脱口而出:“康阿姨——”
康母低咳一声,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低声:“还有你!老蔚是怎么教女儿,天这样冷,你光个腿就出门。找个医生当老公就很厉害吗?医生老公能在你腿疼时帮你缓解疼痛是吧?”
一向伶牙俐齿的舒意竟然也有被噎得说不出话的地步,她回头看了眼周津澈,康母口中的“医生老公”,他修长挺拔地站着,目光沉静地笑了笑。
她弯起卷翘眼睫,亲亲热热地挽住康母手臂,小女孩撒娇似地摇了摇:“阿姨,我这是光腿神器。你伸手摸摸呢,特别暖和。”
康母满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尝试抽回手,奈何舒意锁了巧劲儿,非得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大腿。
那画面,别提多诡异。
蒋艋牙疼地转过头,康黛和康景对视一眼,无奈失笑。
眼见康母责骂的苗头烧不起来,她卖乖地笑了笑,弯成波浪的长发闪烁着智慧与胜利并存的光芒,舒意挽住周津澈的手,乖乖巧巧地依偎在他怀中,和康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结束时尚且算得上其乐融融,康母唬着张脸,从房间里拿出一个保养很好的红木匣子,木质边缘剔透温润。
她打开,天鹅绒的软垫上面,铺着一对龙凤镯和长命锁。
“这是当年我嫁给你爸,你奶给我的。咱家清正,没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给你,也给我未来的孙女儿。”
康景嘴快:“妈,你可以等到我姐孩子出生了再给。”
舒意支他一手肘,隐晦地摇头,小男生还没正式踏入社会,对待人情世故不够敏锐。
但康黛哪儿能看不清?
那对已有年头的黄金下面,赫然压着她的户口本。
康母是骄傲了一辈子的人,要让她低头,难于登天。
但她至少主动递出了台阶,一家人不讲一辈子的隔夜仇,康黛也假装没看见,说了声谢谢妈。
接下来是事关孩子,康父耐心听着康黛和赵煦阳的打算,期间康母翻了好几次白眼,眼见就要气势汹汹地打断。
舒意眼疾手快地奉上一杯茶,说这是周医生带来的礼物,非常难得的御前十八棵。
当然是好茶,当然也是舒意的准备。
周津澈看了舒意一眼,她翘着捺了一笔斜长松墨的眼尾,脸上显出格外稚气得意的笑容。
康母爱茶,当即转移注意力,康黛得以忙里偷闲地喘息,悄悄和舒意对了个眼色。
蒋艋坐在她身边,压着喉音里的疑问:“你们打什么哑谜?”
舒意深深地看着他,揶揄:“萌萌,你能活到现在,真应该给蒋阿姨蒋叔叔磕个头。”
蒋艋:“?”他皱眉盯着周津澈:“周医生,你管管你女朋友。”
周津澈彬彬有礼地微笑,那笑容是:不好意思,我管不了。
辞别康父康母,康景站在小区门口送他们:“姐,你真的不在家睡吗?”
康黛按掉越洋电话,微信上给他回了个戴墨镜的黄豆小人,手机丢回坤包,抬手薅了一把弟弟的狗头:“你姐我明天晚上的飞机,明天我们聚一聚吃个饭,到时候舒意送我去机场,没问题吧?”她看着舒意。
澄澈干净的月光下,舒意娇懒地靠在周津澈肩前,忍下一个不够礼貌的呵欠,她点头:“没问题。”
回程的路上,周津澈见她困得意识朦胧,俯身将她从副驾驶上抱起来,自然而然地用她的掌纹刷开了A2大门。
money蹲在客厅电视柜,雪白毛绒的大长尾巴晃了晃,算是招呼。
很晚了。
古董座钟的指针清晰地削向凌晨一点,周津澈解下领带、腕表,照旧搁在主卧里的洗手台,和她那对莹润明亮的珍珠澳白放到一起。
没有睡衣,房间暖度足够,裸睡也没什么关系。
明天问起的话,就说太晚了,没忍住睡着,实在不好意思。
打定主意,周医生用一次性牙刷简单洗漱,下半身围着之前落在她家里、已经洗干净了的浴巾,非常从容、非常心安理地掀起被角,小心翼翼地躺在舒意身侧。
她素颜出门,回到家只用湿巾把她擦了擦脸。
皮肤嫩如初生婴儿,平时保养也不见多勤快,就算她有意怠慢,上天总愿意偏爱她。
深沉目光描着她浓淡相宜的眉眼。浓艳的明媚,搭配好小巧的鼻骨,鼻尖略微地翘,侧面看,显出流畅而漂亮的弧度。
寂静时刻,他只听得见她平缓温和的呼吸,一颗心变得无比柔软。
今晚一直听康黛和康父谈论婚礼和未来,他的局促不安用转表盘的动作加以掩盖,可舒意看见了,凑过来,指尖很轻地勾了他一下,问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也没怎么。
他像一个长久窥视他人幸福的旁观者,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命运恩赐,让他也能拥有和自己年少时喜欢的女孩子走入婚姻殿堂的机会。
周津澈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没事,舒意眯起眼,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她拣起一颗葡萄,前几年营销很火的阳光青提,其实甜得有些过分。
她喂入周津澈口中,手指灵巧地捻掉薄薄果皮。
唇齿闭合时汁水在口腔里四溅,他却觉得甜到苦涩。
舒意翻了个身,无师自通地蹭到他怀里。
她睡着时很安静,不打呼不磨牙,也不讲那些会泄露心事的梦话。
找到她的手指,交缠地扣上去,指根嵌得皮肤骨骼生疼,带着几近揉入骨血的力道。
外科医生的视线和手术刀一样精准,他第一万次地丈量她的无名指指围,戒圈大小已经在脑海里想象了第一万次。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正为她戴上戒指的这一天。
翌日清晨,舒意睁着惺忪睡眼。
她下意识摸了摸身侧,摸了个空。转头,晨光没有漏过窗帘,他走前将一切还原。
伸着手,想要去找自己手机。
然而无名指上,却被系了一条的细软棉绳。
真的是绳——或者说是某种线,很难想象他从哪里抽出来的。
双股线,粉金双色缠绕。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兔子耳朵似地在指根左右垂下短短一截,像是兔子耳朵。
她无言地抬起手,指节纤细修长,一周左右的穿戴甲刚卸,指甲薄粉,用中医养生的方式解读,她气血足,身体健康。
但是指腹之下,藏着一根长长的、拖曳在地的丝线,混进地面木纹中,肉眼难见。
迟到的兔子先生要掉进兔子洞了。
舒意无奈地站了会儿,扯了下线,那端没有特别明显的重物感,可能是空的。
她踩上放在床边的拖鞋,一面卷着线一面往外走。
饭厅桌面放着早餐,冰箱贴着纸条,周医生写:如果凉了,记得微波炉加热,时间已经设定好。
舒意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她绕过餐桌,继续往前走,没成想,那根纤弱细线竟然带着她来到阳台。
……阳台?
脑门上冒出一个鲜红问号。
舒意扯了扯,睡眠充足滋养出的奶白色眼睑微敛,她若有所思地蹲着身,丝绸质地的睡裙妥帖地收在两腿之中。
精巧的黄铜花勺已经准备好,在她面前规规矩矩地排开。
舒意心想劳动人民的基因果然深深地镌刻在骨子里,她一指挽着长发,那盆养着不知道是什么绿植的土壤潮湿松动。
她并指捏着线,拎起来,一枚钥匙在她眼底闪闪发亮。
和好的礼物,竟然是一把钥匙。
但,她该用来打开什么?
周医生早就不设防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