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前一天的报销单据没弄好,财务部也碰上税局查账,高乐妍手上的活,一时间也多了起来,连续加了几晚的班才弄好。
周四早上的时候,陆政熙一直在跟业务部的同事开座谈会,差不多12点才结束。高乐妍由于之前答应了义工团的一个朋友,代替他在今天下班高峰期,17:00-18:30的时候,去市图书馆附近的民安北路维持交通秩序,所以她想向陆政熙请假1小时。16:00-17:00。她跟陆政熙抱歉说,可能太晚请假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的工作安排。陆政熙不介意,连原因都没问就批准了。
高乐妍4点45分就到达了民安北路,穿上橙色黄条纹的义工马甲,带上红色小旗子,便开始了一个半小时的站岗。
她的任务简单来说就是在斑马线边上指挥交通,毕竟不能每个路口都设置红绿灯,但在上下班高峰期,人流量大的地方,横过马路的行人比比皆是,有个人指挥一下交通,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意外发生,这是非常有必要的。她之前参加的义工团,每日都会安排1-2个没有固定上下班时间的义工在这处值班。可是今天当值人突然有事,她便请假前来替班了。
高乐妍今天请假一小时,陆政熙没到下班时间也提前离开了公司。他在三环那边的皇冠假日酒店有个小学同学聚会。陈小勇出差了,所以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刚才有个在市图书馆工作的同学,想让他顺路载他一程,他就过来了。
民安北路是一条很漂亮的路,路面宽,多车道,绿化好,规划好,常年鲜花盛放。附近商铺林立,高楼大厦。所以车流量也非常多。这个时间段也开始堵车了。陆政熙在图书馆接了同学就驶进民安北路,一直走走停停,不过两人间或聊天说笑,也不觉得难熬,就是辛苦右脚,老是要踩剎车。
车子又在一条斑马线前停下来,等待行人走过。
突然,一个穿着黄色外套的3岁左右的小男孩从路边等候的人群里窜出来,后面居然没成人跟着。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斑马线上摇摇晃晃。陆政熙看着吓得几乎跳起来,马上停止交谈拉了手剎,便想推门下车。
就在那时候,一个穿着义工马甲的长发女生跑了出来,双手抱起了小孩,迅速退到路边。小孩可能怕生,看着女生就想挣脱着落地,女生不让他下去,马上就哭起来了。女生便一边说话哄他,一边轻拍着孩子后背,然后在行人不断的路上搜寻着孩子的父母或家人。
所幸家人很快找来了,孩子见到爸爸妈妈,背过女生就扑向父母。女生把孩子交给他们,并笑着挥手说再见。
天边的晚霞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橙黄的光线打在女生的肩膀上,一圈一圈地晕染开来,像是天使张开了羽翼般,温暖灵动。女生别起了落在脸上的头发到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
陆政熙坐在驾驶位上看着这一幕,一直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慢慢举起来仿佛想透过挡风玻璃触摸女生的侧脸。后来察觉到自己这个动作实在太傻气,蹙着眉又慢慢把手放下了。
陆政熙看着眼前还抓着小旗子的高乐妍,一剎那仿佛就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就这样愣着神,任由自己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慢慢被划开一丝丝波纹。这与爱心满满的善举无关,这与反应灵敏的拥抱无关,就为那一刻低头的温柔……
车子后面慢慢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汽车喇叭声,但他似乎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坐在副座的同学看陆政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碰了碰他肩膀提醒,车子可以启动了。他应了声,放下手剎,加速离去。
直到倒车镜里高乐妍慢慢变小的身影完全看不见,陆政熙才开口向同学致歉:“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第二天是周五,晚上是青黛美妆司庆,司机早早就把陆政熙和白朗行送去郊外一处高级酒店参加酒会。高乐妍准备下班的时候,又接到陆政熙的电话,送给对方公司的司庆礼物落在公司了,让她送过去,因为临近小周末,从酒店往公司方向,导航看到从一环高架堵到五环的高速入口处。
等高乐妍赶到的时候,酒会已经开始了,途经好像古堡的酒店庭院,高乐妍觉得环境还非常怡人。
到处都是层层迭迭的鲜花,从清幽的鹅卵石小道一路走来,树木葱葱郁郁,间或有忽明忽暗的各种彩灯缠绕,走几步路就有一盏典雅的木制的路灯镶嵌在繁茂的草丛中,就像从巨大的深蓝色天幕坠下的宝石。
诺大的宴会厅里宾客云集,美酒佳人,装扮整齐漂亮的服务员手捧着托盘,从容礼貌地穿梭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高乐妍到处找陆政熙,奈何他与白朗行的手机,好像失灵了,总是无人接听。她又累又饿,先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服务员弯腰送上一杯鸡尾酒。
她礼貌地接下来,放桌子上,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稍微活动了一下穿着平底鞋的双脚,无比庆幸,自己是从来不穿高跟鞋的,不然这一路,真是够呛的了。
休息了一会,她提起装有礼物的袋子向洗手间方向走去。
穿过幽深的庭院,前面有一处别致的亭子,老远就看见一白一黑的两个背影,相隔很近。应该说是白色的身影不断向黑色的身影靠近。
她慢慢地走近。很快就知道,原来她寻觅已久的上司,就在眼前。
“……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致电我的助理,他会详细跟你说明的……”
“……”
“……我等下回去还有事要忙,不是很方便……”
“……”
“对,我是住那边……不用麻烦,司机会送我……”
“……”
“……周末我要去Z市一趟,回来再约……”
“……”
“……赵总约好……谈点事情……”
高乐妍听不下去了,心里嘀咕,怎么有这么不会看脸色的人啊?真要人把逐客令当面甩过来吗?
她匆匆走上前,在陆政熙前面站定,眼尾扫了那穿白色礼服的美人一下。
“陆总不好意思,打扰了!快接电话……陈总在上海有急事……”
高乐妍气喘吁吁地装作急急忙忙的样子,一边喘气一边举着手机煞有介事地说:“这边信号不好,你去偏厅那边接吧。”说完还跟陆政熙眨了一下眼睛。
陆政熙接收到信号,不禁慨叹她来得正是时候。接过手机后,彬彬有礼地跟眼前波涛汹涌的美人说:“不好意思,先失陪一下。”
陆政熙走后,周围霎那间变得安静极了。
高乐妍整理了一下衣服,刚想说句“你好”,穿白色礼服的美人就昂起头,挺了挺胸,抬脚离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用只有两人才听到的声音,不屑地对高乐妍说了一句:“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程咬金。”
高乐妍无语望天。拯救上司于水深火热之中,大概也是助理的职责之一吧?
往回走至偏厅的时候,发现陆政熙站在台阶上,正望着她的方向,手里握着她的手机,翘首以盼。
因为是比较正式的宴会,所以今晚他穿着深蓝色西服加白色衬衫,佩戴深红色有金色暗纹的领结,高雅稳重,简洁大方。背后是灯光璀璨的宴会厅,偶尔有明明灭灭的光线从窗边流淌下来照射到在他脸上。看见她,他展眉一笑,深邃俊朗的五官,美得如梦如幻。
高乐妍心中狂跳,停住脚步,怔在了原地。
陆政熙走上前接过高乐妍手上的袋子,笑着说:“刚才谢谢你。那个……她是以前一位客户,呵呵……让你见笑了!”
高乐妍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
“我说这种事情多了,有时候也很烦恼。”后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觉得有点越界了。高乐妍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
“是的……你一路赶过来,还没有吃饭吧,走,我带你过去吃点东西。”陆政熙有心替她解围,不欲过多谈及刚才的事情,于是干脆错开了话题。
“好的,谢谢陆总。”
第二天小嘉要跟幼儿园的老师与同学去秋游,高乐妍送了他去学校后,便独自乘车去了Z市。那里有一个有很出名的佛寺,叫“隐秀寺”。带着小嘉南下后的第二年,她便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到这家寺院。在里面帮小嘉的亲生父母,购买了两个莲位,便于自己每年生日的时候去拜祭他们。
隐秀寺建于19世纪初,经过多次的翻修与扩建,现在占地约2公顷,临近Z市著名的天竺山与绿茵河,背山面水,绿草如茵。红墙绿瓦的大雄宝殿,庄严恭敬,寺院信徒常年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希望小嘉父母能在这里常伴佛陀左右,早日往生西方净土。
几年前病急乱投医,一心想为逝者做点什么弥补心中汹涌的内疚,以洗刷自己满身心的罪恶感,所以当初是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才买得隐秀寺往生殿的两个莲位。在她过去的20多年人生里,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少慧根去解读佛法,潜心学佛,修心养性。但当噩梦袭来和噩梦缠绕之时,心里隐隐觉得,这样一处听说能稍微拯救灵魂、寄托希望的地方,成了她在苦苦挣扎的泥沼中,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在寺院东门拾级而上,漫山遍野的苍翠,心里的伤感却仿佛像是燎原之火,不断蔓延。高乐妍捧着两束鲜花,一步一步向上爬。脚下的石级因为年代久远,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风化,表面布满弯弯曲曲的裂纹,用力踩上去的时候,偶尔会带出很多尘土。这满目苍痍的样子,像极了她此刻满目苍痍的心境。
小嘉父母的莲位位于往生殿的西北角,很好找。隔着光亮整洁的玻璃,她看到了写着小嘉父母名字的铭牌。附近的墙壁上挂满了很多同样大小的铭牌,有些写着先人的名字,有些空着没有人用。不过看样子,空着的比去年少了很多。
“叔叔,阿姨,我来看你们了……小嘉……小嘉他很好……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要是在你们……你们身边,他会……更……幸福吧……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对不起……”
短短的几句话,她数度哽咽,到最后,几乎都控制不住情绪,紧紧地抚着胸口,泣不成声。偶尔路过的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能到这里缅怀先人的,不是亲人就是朋友,肯定是非常非常的怀念,才会哭得如此伤心吧?
高乐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完全没有去注意四周,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她。你我都是陌生人,在这一方之地是陌生人,离开这里,依然是陌生人。
静立良久,她离开了往生殿,向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陆政熙正陪着母亲谢婷,刚在大雄宝殿参拜完出来。谢婷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每逢农历的初一十五,便吃斋念佛做功课,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自身下周的年度复诊求个平安符。
“咳咳咳……”刚才上香的时候,谢婷被烟雾熏着了,这一路都在断断续续地咳嗽,陆政熙一边帮母亲拍着后背,一边问:“妈妈,您好些了吗?要不我去客堂那边给您拿杯水过来吧。”
“我们一起过去休息一下吧。”她不敢告诉陆政熙她除了喉咙不舒服以外,还觉得头晕、胸闷。陆政熙的爹,对于她的身体问题可是一直都极度小心翼翼的,如果他知道了,肯定又会念叨她不好好保重身体,然后没完没了。她觉得自己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今早又坐车过来,舟车劳顿有点累而已。
“好的,慢慢走。”
客堂里面有好几个老人家在坐着歇息,静修法师在一旁跟大家闲聊。谢婷喝完水后觉得好了些,突然又想起,观音殿那边她好像忘记添香油了,于是让陆政熙回头去添点,自己在这边跟寺院的法师聊聊下个月的水陆法会的事情。
陆政熙穿过客堂拐进通往观音殿的小径,小径旁边是一路往上的石围栏。他站在半山腰,俯瞰着整个Z市,感受着呼呼的风划过耳际,顿觉神清气爽。
很多年都没爬过这么高的山了,一瞬间居然想起几年前秋天,在广西大寨村的山顶看过的动人的龙脊梯田,弯弯曲曲的、层峦迭嶂的、金灿灿的稻田及麦浪,像是拥抱着辽阔天地的满足感几乎让人热泪盈眶。如今他看着陌生城市里起起伏伏的高楼,如白玉带子般飘往东南西北方的高速公路与高架桥,满心满眼也是繁华都市生机勃勃的景象。相对于前者,他更爱后者满含现代化气息的人文底蕴。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抹熟悉的侧影。
清风吹动着她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