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安急急捂住他的嘴不让说,想小声却并不小声道:“不准提姐夫,惹姐姐伤心。”
程语笙柔柔笑开,一手攥着念元的手,一手抚着弟妹的头,良久后才登车离开。
回门归,自当与谢家长辈禀告一二。
孟老夫人那边的人老早就等在了大门,见马车到,忙迎接过来,说老夫人体恤她辛苦,所以命她守在这处,让她不必过去鹤居请安了。
赶紧令晴鸟将程家准备的礼物奉上,程语笙感念祖母慈爱,托老妪带话回去,她明日起就开始着手整顿书楼,请她老人家放心。
老妪接下,临走前贴近了些,小声提醒:“今日主院二位心气儿不顺,若是怠慢,您别往心里去。”
程语笙点头,没细追问缘由。
在大宅里度日,知道的越少,日子越清净悠闲。
去了主院,果然,里外皆是静悄悄的,下人们无声的来回走动办差,个个警醒,生怕冒出动静,将主子心头的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下人们传了话进去,不一会儿,谢至显走了出来。不似往常,总是眉眼含笑,身形魁挺,今日,他明显的神色低迷,肩上如压了千斤重担,微微内颔,显得人苍老了许多。
瞧见她,他强摆出了抹笑,那笑却并未蔓进眼底,仅牵扯了面上皮肉,极是牵强。
问了两句家中是否一切安好,他称托宁氏午后开始略有些头疼,这会儿服过药刚睡下,不便见她。
程语笙也不强求,只说如需她侍奉,她随时在倾风院等候。
谢至显压住叹息点头,神情落寞的道了句好孩子,再未有多话,扬手让她回院休息。
出了主院,福安就候在门口。
整个谢府,没有能逃过他法眼的事儿。天生是个聒噪人,他忧心少夫人误会主院生出嫌隙,出了主院回廊就不管主子需要与否,自顾自的解释开。
“少夫人有所不知,咱大爷此次出京办差,从宁西寻了位神医回来给二爷瞧腿,夫人抱了重望,未想,还是不成。”
程语笙听着,想起她只见过一面的谢家二郎。听闻他几年前奉命死守山房城时被冻坏了腿,落下残疾,没想到谢家至今仍未放弃医治,仍在为他四处求医。
医术,她是不懂的,不过同样的病症,即使放在现代,恐怕也没有医治的办法,只有截肢再安装义肢。
福安还在絮叨:“原还想着站不起好歹保个全乎,未想这次来的神医说,如若不将坏腿截掉,怕命都保不住了。夫人听后发了好大的火,将神医轰出门去不说,还在院里嚎哭了良久。”
脚步终是顿住,程语笙抿唇,思量片刻问:“二爷伤情到底如何?你见过吗?”
福安摇头。二爷刚回府时还动静不小的闹过一阵,再后来,就整日里闭门不出,其他院里的人都鲜少能见到了。
不过他是谁?谢府的耳报神!
前后瞧了片刻,他悄悄探过来:“我与二爷院里的望林交好,他是贴身侍奉二爷的,听闻最近二爷的腿越发严重了,只要天热些,那味道……”
说着啧啧两声。然终是止了话,他再嘴上没把门的,也不敢蔑视主子尊严,妄加评论。
看来神医说的没错。已经生了坏疽,再不切除坏了的部分,炎症起来,真是会要命的。
“公公怎么说?”
重叹一声,福安道:“还能怎么说,二爷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到了这等境地,大将军恐也日日受剜心之痛。”
没再追问,如此沉重的话头亦无人愿意深聊。
回了倾风院,院中候着位脸生的小将,闻程语笙回归,忙抱拳行礼。
“属下尹平,奉少主之命,前来送信。”
首次见谢燃的下属,程语笙颔首,招呼人进了前厅,又命人准备茶点。
军中之人,不论是周身之气还是面部神情,皆显肃穆。
推拒了茶点,也不坐,他弯身递出信笺,眼神如炬。“少夫人若有回信,末将亦可转传。”
搞不清楚谢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日不就回来了吗?还折腾人送什么信?
拿过信笺拆开来看,她眉头微拧,头顺着视线上下过了两回,眼睛突然亮了,然后,眉头松开,唇角也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苍天啊!要不要这么灵验!他真的行程有误,要一个月才能回返?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那她这个月不但不用侍奉阴阳怪气的夫君,还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不定去求祖母,还能出门啦?
好好!实在是很好!
嘴角压都压不住,她咧嘴将信又从头到尾看了遍,确定无误后,心中畅快,做派也一下子利爽起来。
“将军送信辛苦,我并无书信要转,你回吧!”
说罢招呼晴鸟,今日有好事,晚上加个菜庆贺。
尹平被这番举动弄得云里雾里,想起少主给他的私信中提及,定要仔细观察少夫人看完信后的神态,逐一转达。转达二字后跟了三个切记。
这这……
虽然仍孑身一人并未成家,可也看得出,少夫人看完信后的高兴程度,不亚于久盼夫归终得愿的其他妇人。
少主不是说不归吗?难道给夫人的信和给他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一时迷惘起来,他含糊应了个是,垂着头往门口磨,临要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
没错。少夫人是高兴没错。
拉着门口路过的福安,他再次确定:“你瞧着夫人现在高兴吗?”
福安往里瞧了眼,来了兴趣。“高兴啊!我从未见过夫人这么松快惬意,你到底转了什么信儿,说来听听?”
一把将人松开,尹平嘀嘀咕咕的走了。
笃定少主肯定在信中写了大篇甜言蜜语,哄得夫人不计较他晚归,心花怒放。他回营就快速写了书信一封,将夫人看信后的神态据实以告,他深感自己责任重大,身兼稳固少主新婚的鸿雁一责,必不能辜负少主所托。
命人快马加鞭将书信传出,他遥望凉州,不由欣慰。
他比少主年长几岁,看着他步步历练成长,日趋沉稳老练。原还忧心他粗糙耿直,不知道如何讨女娘欢心。如今看来,纯属杞人忧天。他的小少主,已然长成既能狠辣对战又能温情护家的好郎子了啊……
而他,还是光条汉一个。
刚才有多欣慰,现在就有多失落,他远瞅着巡营列队里有人嬉闹,黑着脸就冲了过去。
收到信已是近十日后。
谢燃落脚在距凉州还有几百里的蓟县调查,次甲使用的皮子民间普有,查不到出处。但好在穿甲的草绳中有种掺杂的草露了痕迹,他们这才一路探着,来到了这处。
外出办差,一行人为了不露行踪,餐风露宿。今夜也不意外,宿在了县郊的一处破庙中。
借着大敞的屋顶月光展信,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忽然有些紧张。
打开看见为首是尹平的字迹,心中倍感失望。他咬了口饼,抬头看了下四周,忽然在这个普通的夜晚,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凄凉。
怀念起和她住过一夜的那个寝屋,有她身上的清香,有温暖的烛火,还有红得刺目的喜帐喜被,以及,她热热的体温。
微微打了个寒战,他无声叹息,继续低头看信。
信很简短,却很传神。
他从不知道,尹平除了领军打仗外,还有如此高超的撰文天赋。能短短几行字,就将他新婚妻子阅信后的愉悦,传达的淋漓尽致。
他忍不住抚下巴自省,他信中是写了什么令她生笑的言语了吗?
搜肠刮肚了半天,确定没有。写信的时候他因不能回去陪她,满含歉意和惆怅。
她倒好!一听他不回去了,高兴到要加菜!
猛哼了声,将信揉成一团抛了好远。他盘腿坐在地上,手臂撑着膝,身体气鼓着上下摆动。
好个绝情的女娘!他身在远处,日夜思念……
暗诽至此忽的怔住,谢燃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自己这几日脑子里时不时冒出她的脸,原是因为想念。
懊恼的喘着粗气,他狠狠咬了口干饼,一排齐整的牙在月光下莹莹发亮,如狼似虎。那狠劲儿,摄得一旁就坐的下属缩着脖子朝外挪了几寸。
发着狠吃完饼又忽觉空虚。谢燃从怀里摸出了她送的荷包,虽不是她亲手绣的,可是她送给自己唯一的东西。
打开荷包掏出里面的香饼在鼻间嗅了嗅,他略觉慰藉,又开始自我劝慰。
她明明不擅这些,却还是为表心意,亲自做了香饼给他。当时他说,日后只送香饼也很好,她也没有半点为难,立马应下。
他虽是武将,日常粗犷,可也知道,这香饼做起来工艺繁琐,需要付出极大的耐心和精力,层层铺垫层层晾干再压实,着实是不易。
然她却一点不觉得,答应得十分爽快。
这样想来,在她心里,他应也是别于旁人,非常特别的存在了吧!
罢了,一封信而已,能代表得了什么?
想想他又释然了,起身去把揉成团的信捡回来,打开又看了遍。
她能加菜,说明在谢府过得不错,胃口很好。这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