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有自己的造器所?”
谢燃耸了耸肩不可置否,后知后觉才发现,她从昨晚开始,要不是唤他大名,要不就是你呀你的,完全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某人一张口就生气的魔咒,又未被打破。
谢燃心中不虞,面色冷了两分。
赶快两步拉进两人间的距离,程语笙与他并肩,小声问:“日后我能进去看看吗?”
低头瞅了她一眼,谢燃不出声,只加快了步伐,再次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程语笙气结,知道他这是在变相拒绝自己,抿唇暗道了声小气。
福安舔着脸凑上前来安慰:“夫人别生气,少主对造器所宝贝得很,除了自己外,其余人一概不准入内。”
轻哼了声,她复起步跟上,腹中暗诽。多大的造器之才,神神秘秘,这世道这条件,还能造出核弹来不成。
“不看就不看。”她程大娘子也是有脾气的!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她转头问福全:“他放在寝室的书能看的吧?”
就摆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果也不让动,那他的禁忌可复杂了,她得命晴鸟好生记下才是。
福安嘿笑着摆手:“能看能看,夫人莫紧张,咱家少主除了脾气差点,最是好伺候了。”
程语笙点头,心忖:脾气是够差的。
一路穿廊过院,走了半炷香功夫才至主院。谢燃停在院门口,等她近前,才神色深沉的瞅了晴鸟端着的托盘一眼,进了院内。
她针线不好,小小荷包尚且需要女婢代劳,别说给公婆的随身大件了。可见她神色如常,丝毫不惧,到口的话,到底没说。
天气渐热,屋门的风帘已全都收起,他们一进院就有人跟着通禀,外院传内厅,一传一,待至门前,屋内二老已端坐正首,只等人来。
垂头跟着谢燃一同进厅行礼,程语笙闻应直起身,这才抬头瞧清了厅中之人。
为首的谢家家主和夫人,她的公公婆母,原都是在程府见过的,婆母身后另有一身着浅紫海棠绣纹襦裙的年轻女子,她弯身行了全礼,心猜,她应是谢大兄的夫人,她的嫂子。右侧下首,圈椅被撤开,摆放着一架制作精良的轮椅,她再行礼,这人应就是谢燃的二兄,因战至残的谢玄了。
临嫁前,母亲专门给她细述过谢家人口,溯源谢氏,唯谢至显一门如在京担职,其余有些在地方驻守,有些在家乡种田,大都是旁系,在孟老夫人的严管下,家族并不复杂。
上京身份显赫的这等宅院实为少数,这也是程家应婚的原因之一。
深门大院,若是同姓直系旁系交杂而居,正头夫人一把难以相处不说,大群的侍妾通房和子嗣,明争暗斗更是让人头疼。
程语笙乖巧的依礼敬茶,上首,公公的声音仍是洪亮带笑,婆母也一如初见,冷淡疏离。
收下改口礼,她倾身递上新妇依礼应准备的针线道:“儿媳不擅女红,怕怠慢了公婆,故特寻上京云锦楼的张师傅代为筹备,还望二老见谅。”
谢至显是个粗人,从不在意这些,细看了儿媳孝敬的皂靴,连声称好。
宁氏这两日的心绪,大起大落,未将人迎进门前,她时而担忧圣上赐婚,谢府准备欠佳怠慢了;时而暗恨,希望一切只是黄粱一梦,梦醒来,他的儿娶的是别家贵女,与那安氏毫不相关。
现将人迎过了门,她从繁忙琐事中抽出身来,又恍觉大势已去,她的儿被安氏之女夺了去,她比不过安氏,还要忍其女儿日日在自己面前,想想便觉灰败无趣。
“即便不擅,到底是心意,该亲力亲为……”她抬起眼皮,望着病歪歪的儿媳,再看看自己朝阳一般的儿子,怎么看,怎么扎心。
程语笙低头称是,“儿媳日后一定勤加练习。”
“日后?”宁氏不满,她瞧着这新儿媳,除了样貌出众,旁的一无是处。身子不好便就罢了,现连女子本分事务都说不擅,也不知自己那傻儿子为她哪点着迷?
“长歌还在长身子,贴身里衣半年就要更换一轮,如何能等得起你?就明日,明日起,你日日到我跟前来,我还不信勤难补拙!”
“母亲……”见不得某人受磋磨,谢燃插话:“往常我的里衣也是张嬷嬷准备,母亲你不是也不擅。”
宁氏老脸一红,啪的拍案而起。
“我那是年纪大了眼力不济,何时不擅?”指着谢燃气得发抖,她恨哪!生出这么个外胳膊肘的白眼狼!
“你儿时的贴身衣物哪个不是为娘亲手缝制!”
谢燃摸了摸鼻子,幸好当年母亲只做里衣,否则那歪歪扭扭的蜈蚣针法,穿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
“可不是可不是!”大儿媳孟氏出来打圆场,上前握着弟妹的手,挡在了冲突的母子中间。“弟妹一瞧就是灵巧人儿,缝个里衣而已,由我教授,两日便成了。”
程语笙忙含笑应是。说完拉了拉谢燃的袖子,给他打眼色。
本婆母就不喜欢自己,他从中插手,恐会厌她更甚。谢家儿郎都年纪尚轻,短时不会分家,她不把婆母侍奉开心,未来怎会有好日子过?
不过是练练针线罢了,她只要保证态度端正,乖巧持礼,不怕婆母刁难。
替人出头,人还不领情,谢燃自讨了个没趣儿,哑了声再不说话了。
从主屋出来,谢燃低头瞧了眼自己的夫人。见她没有半点委屈沮丧,稍放下心。
“我母亲人不坏,就是还未转过弯儿来。”
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弯儿所谓何,程语笙笑答:“我知道,刚才谢谢你替我说话。”
难得听她没拒绝自己,谢燃心情不错,又多说了两句:“我祖母亦然,瞧着严肃,实际很是慈爱。”
轻嗯了声,她跟在他身旁往祖母独居的鹤居走。
谢府整个宅院的颜色都偏深偏暗,极有行武世家的气韵风范,不似程府的园林柔雅竞趣,但却到处可见武场器库,日常操练所需,无一不全。
程语笙听着福安聒噪,这瞧瞧那看看,不一会儿与谢燃就拉得远了。
走一段就停下来等等她,谢燃见她对谢府好奇,心里也跟着高兴。
“谢燃,你有空能教我射箭吗?”她之所以做弩,便是因为不会箭。冷兵器时代,她一女子想要自保,避免近距离格斗是最稳妥的。
谢燃停了步子,蹙眉回头:“你别总谢燃谢燃的叫,让祖母母亲听见不好。”
他听着也心烦。
“那我叫你什么?”程语笙不是没想到夫君,但是她对镜试过了,叫不出口。一叫他听着不知作何感想,自己鸡皮疙瘩早起了一身。
无语的望了她半晌,谢燃扭头继续走,又有些生闷气。
一个大婚夜就想跟他当兄弟的人,他还能指望她什么?
到底还是福安人精儿,道:“长歌是少主的字,夫人唤起来也亲昵。”
在舌尖轻吐了遍,程语笙点头快走两步将人追上。“长歌,你的字真好听……”
谢某人心头的乌云正要散,某人又添柴,补了句:“想你叫我夫人也是为难,日后便唤我吟岁吧!”
谢燃猛一顿步,某人就咚的声撞到了他的背上。
捂着鼻子直皱眉,程语笙愣神,抬头看他。
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良久,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个好字。随即,快步就走。
程语笙莫名,她的小字也不难听吧!怎么他就这么不乐意了!
“你们家主子脾气真古怪……”
她朝福安抱怨。福安捂嘴笑,遇见这么个心思粗犷的少夫人,可不是咱不善言辞少主的克星嘛!
到了鹤居,孟老夫人正在院中摆弄她新得的黄蝉,此花难得,经外邦商人几次倒手才入了上京。刚得来时,正是夏末,花败叶枯,已有将死颓败之像,好在老夫人有耐心慈心,放在棚中精心照料,养得枝干粗壮今年入夏方能继续绽蕊。
年轻时手握长刀一口气能耍六十多式,年纪大了,端起花剪来,仍是灵巧沉稳。孟夫人半涵着身,听闻是谢燃来了,冷哼了声,又闻新孙媳也来了,脸上才生出了笑。
看见谢燃只当没看见,孟老夫人错开某人,上前牵着程语笙的手,阻她行叩拜大礼。
“你知礼便成了,自家人面前,不拘这些。”话完,她睨了眼谢燃,牵着孙媳妇的手就进了屋去。
“谢府如何?还待得习惯吗?”刚落座,就口吐关怀,孟老夫人亦是武将府上出来的,见着这柔弱似水的孙媳儿,当真是打心里怜爱。
“谢祖母爱重,谢府一切都好,孙媳很是喜欢。”
连道两次好,孟老夫人瞧见谢燃进来,哼了声:“他性子古怪,若是委屈了你,你随时到祖母处来告,我帮你抽他!”
程语笙抿嘴笑,想起他背上的鞭伤,这下可知道了出处。
“他都这么大了,祖母别打他了。”
“哼!越是大越该打!”说着朝语笙耳边探了探,压低声音:“你别看他现在端着的样儿,小时候就是个野地里的皮猴儿……”
“祖母。”耳朵泛红,谢燃起身:“快敬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