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无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瞬间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那我们去做体检吧。”桑俞吻了下她的额角。
这下轮到她紧张了。
“不是还没见心理医生吗?”她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这个小动作释放的信号让他不安,越发觉得那道刀伤并不像她当年描述的那么简单。
“预约的心理医生不在这里,我们顺便做完体检后再过去好吗?”
迟未晚由他牵着,脚步略显沉重,像做拖延着不想打针吃药的孩子,“对了,我不是没预约嘛,要不改天……”
“我帮你约过了。”
一句话截断了她所有退路。
桑俞无奈,“晚晚,我们说好的,你不许耍赖。”
她小心试探,“如果我耍赖,那会怎么样啊?”
桑俞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我会生气。”
本来她是想笑的,可莫名想到了五年前她瞒着他计划桑选明那件事,他生了好大的气。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却在心理层面让她难受极了,还特别难哄,她哄了好久。
笑不出来了。
她突然想到,如今已经又五年了,那桑选明……
“小鱼,桑选明……”
“死了,两年前监狱一场斗殴里失手死了。”
“哦……”一时间她不知作何心情,他看起来像是随口说了今天的天气,并不难过,也不在意。那就让这件事永远过去吧。
检查全程桑俞都在外间等候陪同,被通知三天后取结果的时候她觉得这和死缓没什么区别,钝刀子割肉,纯折磨。
快做完最后几项的时候在走廊迎面碰上一个小护士,对着桑俞惊喜道:“桑先生,真的是你!”
桑俞护着迟未晚不久前刚抽过血的胳膊后退了一步,眉头微皱,“你是?”
看到两人亲密的动作,小护士眼神暗淡下去,流露出几分失落,很快又整理好情绪,将鼻梁上的口罩捏了捏,“哦是这样,我是想提醒您,您的婚检结果出来了,电子版您在手机端可以查询,如果您需要纸质版也可以打印,前面大厅可以扫码自助打印。”
迟未晚狐疑地盯着他。
婚检?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又不知道。
小护士礼貌道别,迟未晚玩味地品着这两个字,“婚检?”
桑俞眼神闪躲,耳尖有点红,一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喉咙里闷出的调子低低的,“嗯。”
她似笑非笑,“展开说说?”
“我,我想让你,对我……放心。”
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她踮起脚轻轻凑近他耳朵,“这就是你一直不肯做到最后一步的原因?”
这下桑俞耳根都红了,还是闷闷地点头,“嗯。”
放下脚跟,她歪头找到了他害羞的目光,嘴角微勾,“什么时候的事。”
桑俞避无可避,只能羞窘着和她对视,“就,就你回来的……第一天。”
她脑海里有什么一晃而过,挑眉问他:“所以那天并不只是去帮我买衣服了?”
“……嗯。”
“那天最后一个袋子里装的,不止是你衣服吧?”
他咬唇,面色微微涨红,没想到她会联想到那里,现在被她的带着笑意是眼神逗弄,狼狈极了。
偏偏眼前人不肯放过他,一直歪头去找他躲避的视线,最后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压着嗓子凑近她耳边,“还有……计生用品。”
他滚烫的呼吸把她的耳朵也染上了一层胭红,她听得耳根发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咳……”迟未晚清了清嗓子,“那我也随一个吧。”
反正他迟早要知道。
“什么?”他有点发懵。
“婚检报告啊,就是再多做几项检查而已。”她红着耳朵偏过头。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看得她一阵心悸。
要不是这里是公共广场,估计他早就压着她亲了。
……
早上被他哄着从医院出来再吃早饭,原来是早有预谋。
陪她做完所有检查已经到了中午,桑俞从他的黑色双肩膀里掏出了保温杯和小饼干,让她先垫垫肚子。
两人吃过午饭后迟未晚问他的预约情况,这下又轮到桑俞愁了。
看着他苦恼的样子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小鱼,你说我们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说实话我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反倒是担心你,也担心你听到任何负面的消息时产生的坏情绪。我想你也是一样的,是不是?”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眼底一片柔软。
她抚上他柔和的眉眼,笑得释然,“明明我们就在彼此身边,还怕什么呢。”
他眼睫轻颤,轻轻牵起她的手,在她指骨上落下一个珍重的吻。
下午到达心理诊疗室的时候,她瞥见了桌上的名片,果然和她猜想到大差不差。
那个医生姓谈,谈笑,谈笑风生的谈笑。
见面以后果然人如其名。
谈笑吃惊地看着她,从进门开始她就注意到了不寻常。
她这个顽固的患者从来都是把她这儿当茶室,每次心理治疗像是完成某种机械性任务,而且他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一直属于被动沟通方。
这种情况直到他来这边半年后才有好转。
契机是有次心理谈话时,她瞥见了他手腕上的纹身,以此为引子,诱导他提及了一个女孩儿。那是她唯一一次见过他笑,尽管笑容很淡。
但这次似乎和以往都不一样了,他第一次带其他人过来,并且踏进了诊疗室。这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是愿意让这个女孩走进他内心的。
从状态上看,他在以一种依恋的姿态贴近着女孩,那种姿态是他做了这么多次诊疗,她从没见过的放松。
另一方面,身体语言很能说明问题。他的脸,身体,脚尖的朝向全都指向了那个女孩,足以见得他在这段关系里是需求方,并且主动渴求着维持这段关系。
再看女孩,神态自若,牵手时的动作很自然,偶尔还会有些亲昵的小动作,比如用拇指捏他的虎口,对着他微笑的样子皱一皱鼻子。身体的朝向也完全是向着对方的。
原来是两情相悦啊。
从两人对彼此身体的依恋,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出两人心理上的关系。很明显,那个女孩才是这段情感的主导方,男方的姿态和气场全都在刻意迎合她。
按理说他这种心理防线极高,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人,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走进亲密关系的。
不过以他每次来诊疗的状态和她从医的经验判断,两人极可能是故交。
也许是……久别重逢的故交。
“你好,我是谈笑。桑俞,这位是?”
他主动展示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面带微笑,“女朋友。”
“你好,我姓迟,延迟的迟,迟未晚。”
两人相□□头,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松软的沙发上,三杯热茶在空调房里氤氲出些许雾气。
“很难得,第一次见到你带人进来。也恭喜你进入一段亲密关系,这对你的状态是有帮助的。”谈笑温和地微笑。
前提是这段关系是以稳中向好的趋势发展,但她这位患者有偏执型人格障碍,一定程度上需要他的伴侣足够坚定且有耐心,以一个稳定的状态进入他的生活,并且能维持这种稳定。
“我的失眠状况最近好了很多,甚至不用吃药也能睡到天亮了。”桑俞点头。
“你服用安眠药的时间过长,身体会出现抗药性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个人不建议你加大剂量,不过目前你的状况算是有很大好转。距你观察,你的好转是受到了什么因素的影响?”
桑俞微微偏头,悄悄瞄了眼安静倾听的迟未晚,又向谈笑使了个眼色。
谈笑立刻心领神会。
“我只是个心理医生,无法做到中西医那样药到病除,既然你是失眠的问题已经得到很好的改善,我想其他问题也都会迎刃而解。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
最后一句话谈笑是对着迟未晚说的。
她心脏颤了一下,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本以为他的病是原生家庭带来的,一直希望他能从痛苦中走出来。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他新的心病。
后面零零碎碎又聊了一些话题,大多和日常生活中有关。多数时候都是谈笑起头,桑俞回答,氛围很和谐。
这在迟未晚看来再正常不过。
但只有谈笑知道,桑俞的表达欲和分享欲因为他身旁的女孩到达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尽管仍然处于被动状态。
迟未晚也偶尔会加入聊天,谈笑发现只有这时候桑俞脸上的表情和身体会放松很多,不仅会主动去接话题,甚至还会提出新的话题。
看来病灶已经找到了。
难得的是解药也找到了。
迟未晚还想再多了解一些桑俞的情况,但谈笑总能轻描淡写地带过,表示在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太严重的问题,并且建议以他现在的情况,多陪陪他可能会好很多,丝毫没有提他的焦虑,抑郁,甚至自伤。
她看向桑俞,他对着她笑,“晚晚,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
诊疗结束后桑俞去了趟洗手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她好几眼,最后求了一个吻才舍得离开,还强调他会快就回来。
直到他离开视线,迟未晚才叹了口气,“谈医生,我知道他的情况远不止这样。”
她等着谈笑接她的下文。
谈笑只是温和地笑笑,“迟小姐,我得尊重患者的意愿和隐私。不过我可以向你透露,他是我这边最棘手的患者之一,而且他很少有像今天一样配合诊疗的时候。”
“据我观察,你的话远比我的话有用得多。”谈笑听到门把手拧动的声音,及时做了收尾,“解铃还需系铃人。”
门被打开,桑俞快步走到迟未晚身旁,警惕地盯着谈笑。
谈笑耸肩,笑得无辜。
回去的路上,桑俞开车的姿势都很僵硬,眼角余光时不时在瞄副驾上的迟未晚,生怕在那一分多钟里,谈笑跟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看路。”在不知道他的视线看过来多少遍以后,迟未晚忍不住提醒。
偷瞄被当场抓包了,桑俞僵着脖子转了回去。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
迟未晚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想了很多。
她知道他不是刻意隐瞒的,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她生气,害怕失去她。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他总是把自己看得比他还重,这次回国更是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他每天承受的心理压力也很大吧。
自己又在纠结什么。他的隐瞒吗?
这一刻好像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好好的,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事。他的隐瞒就像她的隐瞒一样,最终都只不过是太害怕对方受伤。
她的小鱼,傻傻的,呆呆的,真让人揪心。
这一次,她是真的放不下了。
也许对他,她从来就没有放下过。
她有信心用余生来陪伴他,就像她能把庭院里的那几株白玫瑰照顾得十分茁壮一样。
她的小鱼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