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橦趁沈观尚未从急救室里出来，去医院外的超市买了全套洗漱用品，和可供替换的拖鞋、睡衣，并托问诊台的护士姐姐等沈观送入特护病房后帮自己将东西放进去。

之后，汪橦骑着摩托抓紧时间赶回员工宿舍休息。现在是凌晨，汪橦今天还要上夜班。今晨的梦中远远传来一声似曾听闻，似怨似嗔的叹息。

醒来已是上午十一点，汪橦起床查看手机，收到了来自医院的信息。医生通知她沈观被转入特护病房。

汪橦洗漱好，换上新的衣服，将好特快的工服放进道具栏里，直接去医院看望沈观。目前沈观的情况短时间内恐怕不能正常摄入饮食，只能靠营养液和流食养好身体。

于是汪橦顺便去员工宿舍里的食堂帮他打包了一份白粥聊表心意。

病房内，汪橦进去时好心的护士正在帮昏睡的沈观擦脸，沈观身上已经上了药缠好绷带，整个人被放在调试好角度的病床上倚着。

沈观的麻醉药效尚未过去，他一动不动任由护士拨弄他的头，帮他清洁。因此没有用他那双在沙咔拉时总是盈着水的眼睛欢迎汪橦到来。

汪橦不想叫醒他，睡眠对于病人的机体修复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离夜班报道的时间还有很久，于是叫住护士，轻声细细询问了一番病人护理的事项。

得知现阶段汪橦交的二十万元只够沈观凌晨完成的手术费用和三天特护病房术后护理费用后，汪橦又去住院部续交了三十万元，以保证沈观转出特护病房后享受半个月VIP单人病房的待遇。

刚赚了一百八十万，转头三分之一就没了。汪橦怎能不心疼……但是沈观的情况实在特殊，没有谁愿意在多人病房里承受其他病人和病人家属乃至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的同情与好奇。

幸好泥呷市的医疗服务虽然贵，但只要付得起钱，医院绝对能让患者拥有无比舒心的体验——

每间VIP病房拥有一室一厅面积，并配一名高级护理。VIP病房是在专属的大楼里，装修时皆用最好的隔音材料，以保障病人安心休息。

病人病中一日三餐的饮食会由专门的高级营养师定制。此外，病人可以电话订餐。中心医院与泥呷市著名酒店的大厨合作提供VIP病人及家属最优质的餐饮服务。住院部VIP区天台则修有只向VIP病房的客人开放的上百坪温室花园。

汪橦每天忙于上班，并且极有可能上班过程中遭遇副本。她不能全天陪护沈观，沈观跟在汪橦身边并不安全。若是沈观入住VIP病房有专属护理，汪橦可以放心一些。

同时，汪橦考虑到沙咔拉扭曲神智的后续影响，即使沈观不说，他在沙咔拉洞穴里遭遇的那些事也足够让汪橦相信给沈观请一个心理咨询帮助他舒缓PTSD的重要性。

因此等沈观身体完全养好后，他的心理健康也要重视起来。汪橦打算待到那时给沈观预约一个好的心理咨询师，每周去和对方聊一聊，帮助沈观早日摆脱沙咔拉的阴影，重新适应正常人的社会。

等沈观醒来，时间已过去了四个多小时来到下午四点。汪橦坐在一旁吃着自己原本给沈观带的白粥，一边按响床边的呼叫铃，提醒护士二十分钟后过来给沈观打营养液的吊针。

“我一会儿要去送外卖，你这两天还不能吃东西，只能打针。打针前需不需要我帮你洗个头？”汪橦大口喝完最后一口白粥，掏出纸巾擦嘴随意问道。

沈观踌躇地说：“不会太麻烦你了吗？”

汪橦摆手：“小事，不麻烦。”

“那好吧。”沈观点头。

汪橦将病床调平，让沈观平躺，脑袋垂在床边。接着汪橦用自己在超市买的浴巾包住沈观肩部，自己去打了盆温热水来，这样可以避免泡沫和水流打湿沈观肩部以下的伤口。

吹干后，沈观一头顺直的黑色长发垂至他的肩头，护士给沈观打上了吊针。待人走后，汪橦笑着打趣他：“你清理干净后看着不像是做研究的博士生，倒像是某个搞艺术的歌手。”

沈观老脸一红，仿佛想起来某件重要的事：“之前在沙咔拉的时候，你一挥手就可以将所有东西变得消失不见。你不是普通人吧？”

汪橦这才想起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没解决，头都大了。作为流落在大世界的一名玩家，原本在系统的帮助下，她不可能被原住民发现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偏偏不知道怎么一个沈观成了系统的漏网之鱼，意识不但没有被系统“矫正”，反而记得十分清楚。

001支支吾吾，给不出汪橦“为什么会出现意外”的正面回应。倒是此刻001在汪橦脑中发出声音，询问是否需要“解决”掉沈观。一贯不带感情的系统统一声线中，汪橦偏偏听出001的紧张。

汪橦制止了001的做法。也许，也许，在经历了沙咔拉的一切后，汪橦相信“吊桥效应”足以让沈观对自己心生好感，自愿替汪橦保密？

又或者是已经投入了六十万的沉没成本，让汪橦不愿意这么快亲手扼杀沈观的性命。自己救出的人，过去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要自己决定除掉他的性命吗？

另外这款游戏的系统未免也太强大了，不但可以随意更改大世界人类的认知，还能根据需要直接抹杀他们。汪橦总觉得游戏和大世界并不是平等的关系，更像是游戏的地位远在大世界之上。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游戏对玩家进入大世界限制得那么严格呢？

“如果我同意消灭沈观，你需要多长时间解决他？”汪橦面上微笑着注视沈观，脑中询问001。

【五分钟内。】

“可以保证我干净安全地抽身？”

【当然。】

“好吧，那你先不要杀他。给他一个机会。反正他现在没手没脚跑不掉，对我没有威胁。假设他告诉别人，你也可以帮我扭曲其他原住民的认知对吧？”

汪橦继续告知系统：“你能查出沈观的身世背景吗？可以的话，麻烦你去查一下，然后告知我。”

【好的。】001从汪橦的脑子里退场。

汪橦托腮歪头拜托沈观：“你可以不告诉其他人吗？把它当作是一个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如何？”

沈观莫名背后窜上一股寒气使他下意识点头，他开口说：“抱歉！我没有想要打听你秘密的意思，也没有想用它来威胁你。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一会儿要去上班，你在这里好好休息。这几天我会抽空去泥呷市市立研究院帮你办理休学手续。办完后我再来看你。”汪橦又嘱咐了几句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的事，然后起身离开。

今天晚上汪橦平平安安地送了一晚上的外卖，没有遇上奇怪的事，也没被拉入副本。第二天上午，汪橦去到市立研究院帮沈观办理为期一年半的休学。

“你刚刚说谁？沈观？！”

被保安放进研究院内部后，汪橦一路找到教务处。教务主任却在听清汪橦的要求后查询系统的在读博士生名单时，发出一声质疑声。

他扭头对汪橦摇头：“抱歉，你是不是弄错了……系统显示没有一名叫’沈观’的学生。”

汪橦表示不可能，沈观是沃伦.卡特的课程助教。沃伦.卡特不是在市立研究院主导了“沙咔拉洞穴”相关研究项目吗？难道研究院也没有沃伦.卡特这个人？

教务主任听到沃伦.卡特这个名字，明显表情动摇了。他从系统后台调出了沃伦.卡特的课题组档案给汪橦看。

汪橦目瞪口呆地看着档案上显示的“已尘封三十年”几个大字，她浏览了一遍卡特的成员栏那页，没有沈观的名字。

汪橦狐疑地再次向研究院的教务主任确认：“您真的确定沃伦.卡特已经失踪三十年了？还有他课题组里所有的研究人员？里面没有一个叫做’沈观’的？”

教务主任身为一个六十几岁仍然坚守岗位的老头，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汪橦口中听到了三十几年前故人沃伦.卡特的姓名充满感伤，他并没有不耐烦地赶汪橦走。

他起身打开身后的大型书柜，从里面翻找了一通，最后掏出一个很厚的资料袋。他低头细细翻阅了很久，汪橦一言不发地耐心等着。

过了大约一小时，他抬头：

“没有。我已经确认过所有与沃伦.卡特和沙咔拉洞穴研究的相关资料了。小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来找一个和失踪那么久的人有关的人，但是我劝你不要再找了。”

“关于沙咔拉的事水很深……最详细的内情只有我们院长才知道。你找下去会有危险。”

汪橦点头默默接受了教务老头的好意。老头并不知道汪橦已经亲身经历过一遭沙咔拉洞穴的危险，见到了失踪三十多年的沃伦.卡特。

汪橦之前猜想过副本NPC和大世界原住民的关系。她当然知道副本里的NPC会由大世界里的原住民来担任。

但汪橦不清楚如果副本里NPC死掉，大世界的那些NPC原本的亲友熟人的认知会被游戏系统扭曲成什么样？是直接抹除掉相关记忆，当作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现在她知道沃伦.卡特是被当作失踪人口计算……“沙咔拉之密”这个副本恐怕存在了起码三十年。沃伦.卡特作为NPC一直毫无知觉地在里面循环往复三十年。

原来大世界里的副本并非是一次性的，会重复使用，只是每次参与的玩家不同。是所有副本都会重复使用还是仅仅只有一部分是固定的长期副本，还有一部分一次性副本呢？

“沙咔拉之密”算得上一个封闭地图副本，但第一个“人生百态之外卖员七日谈”的副本却是随着汪橦上班自然而然出现的副本。

它是一个地图开放的副本，不可能像“沙咔拉之密”里面的NPC重复循环几十年不受未成为NPC的原住民干扰的副本生活。

参与进这个副本里前期发布任务的原住民，无论是颁布通知的好特快公司上层和队长，还是临时找到好特快帮忙配送的那家中州牛肉拉面餐厅的老板……

从他们和汪橦的聊天可以看出，对方严格意义上并不是“人生百态之外卖员七日谈”副本里的NPC，根本办不到重复参与这个副本。

加上第一个副本的最终Boss李莉又出现在第二个副本担任最终Boss，汪橦是愈发觉得这个游戏设计得很不规范了。压榨员工，一块钱掰成几瓣花，恨不得一个员工多个岗位干到死。

汪橦喊来001，让他解释一下关于副本的问题。001这次倒是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回答道：

【玩家汪橦，你好。游戏副本的确分为固定本和临时本。】

【你的第一个副本“人生百态之外卖员七日谈”是一次性副本，因此结束后，副本Boss被调任刚好出现职位空缺的固定本“沙咔拉之密”担任长期员工。】

【将NPC参与游戏副本理解成他们在项目制工作或许能够帮你更好地了解我们游戏。】

汪橦又问001查沈观查得怎么样，为什么沈观的记忆和现实不一样？他到底是不是沃伦.卡特的学生？

汪橦不相信沈观会故意在这种事上对自己撒谎，尤其是对方也知道，如今于自己，他沈观本就是砧板上的鱼。

系统这一次倒是陷入许久沉默。过了半晌，001回复道：

【沈观在大世界里的确拥有十八年生活痕迹，但他的记录是从他六岁开始突兀出现的。六岁前没有任何有关他在大世界里生活过的轨迹。】

【游戏内部数据显示他并非是“沙咔拉之密”副本里设计师设定的NPC。沈观其人应当同玩家一样出现了游戏官方未能察觉到的bug，001还需针对此进一步调查。】

汪橦还未出声，001又补充一句：

【此外，沈观在大世界的身份证明早被吊销，理由是他已死亡。】

这下沈观真的成为了黑户。

【玩家汪橦请放心，即便现在你亲手杀死沈观，大世界里也无人会向你追究他的死亡。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死人。】

汪橦一点也不安心。沈观在沙咔拉里替自己挡的两颗长钉，她还没有忘呢。人救回来，如果没有身份证明，沈观未来四肢恢复后怎么在这个世界找工作生存下去？

汪橦问001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沈观恢复身份证明，无论是重新拟造一个身份证明，还是将原来“已死亡”的状态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