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为你见华安的信物,带咱家走进竺州城,”沈鹤亭冷静地说,“今日恰好是华安的生辰,端瑞两州的守将也会为他祝寿。只要殿下持此符作投名状,华安定不会拒绝,今晚再以祝寿之名上宴席,剩下的交给咱家。”
“当初你也是拿着虎符去喊竺州城门,华安都没开,换了本王他就能给机会?”李怀璟多少怀疑沈鹤亭说的可不可行,“他又不是明宇那样的色||鬼,能把我放眼里?”
“太后为了给你正名不惜跟花从文剑拔弩张,如今你跟你的兵都是正义之师,”沈鹤亭将手揣进袖子里,“所以让殿下去,一个有兵权、有野心、有计谋的亲王,他们是不会拒绝的。哦不,是华安不会拒绝。”
李怀璟打趣道:“你是在夸本王么?”
沈鹤亭意味深长地瞧他一眼:“殿下觉得呢?”
“本王觉得是,”李怀璟嗤笑,露出两颗虎牙,“你拿本王当藏匕首的地图可以,但你得告诉我,进竺州之后你想干什么?”
李怀璟离沈鹤亭太近,弄得他身上有些不自在,头往侧面偏赶忙退了一步。神情依旧是古井无波,掩住了内心的波澜,凤眸半敛斜睨李怀璟,道:“与奸佞同流合污,躺江山社稷之上吸血的虫都该死。”
“啊……这样呀,那今天晚上可够血腥的,得做好心理准备,”李怀璟直起身,后腰抵着案台两手抱胸,“若本王猜得不错,今晚华安的生辰宴,是你夺得竺州的最后一步吧。否则没有内应,就算掌印再有匹夫之勇,也得给华安祭刀。”
沈鹤亭笑道:“那是自然,我怎么能拉着殿下跟我一起冒险呢?”
“掌印办事,我一万个放心。”李怀璟掂掂虎符,颇为新鲜地观察它,半开玩笑地说,“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本王,你就不怕本王用它反了你?”
沈鹤亭用打量三岁孩童的眼神打量李怀璟,语气是与之同样的戏谑:“殿下确定要这么做吗?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此地是北疆,尸首往天鹭江里一扔,不用费力埋的。”
“好可怕,”李怀璟漫不经心地说,眼里带着半分不甘,“掌印要留下喝茶吗?”
“今日未时末,咱家在南城门等殿下,”沈鹤亭作揖告辞,转身向出口去。
在这一刹那,就是眨眼间——
沈鹤亭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袖口的刀片,一个反掌打掉李怀璟冲到他喉咙的冲拳,猿臂顺势一挥,锋利的刀刃,就已经抵在了李怀璟的颈侧。
只要他稍微一用力,李怀璟定然血溅当场。
“沈掌印!”
李怀璟大喝一声,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他决定投降了,举起双手,瞳仁骤然紧缩,慌张失措地望着沈鹤亭。
李怀璟颤抖,嗓音变了声,仿佛被逮住咽喉的羔羊。
他就不该试探沈鹤亭,转念一想,就在他刚才冲拳杀向沈鹤亭的时候,他的胳膊是使了百分百的力气——某一瞬间,他起了杀心。
“你觉得你能伤到我吗,你的拳法还是我教的,”沈鹤亭挟持李怀璟,训斥道,“不要自不量力,燕王殿下。”
李怀璟认输了,骄傲的燕王殿下从未受过如此具有压迫性的威胁。他身形高大,以往的对手一般还没接近他的命门就已经死于他剑下。
沈鹤亭不同。
他与李怀璟身形所差不大,非说区别大抵就是沈鹤亭的腰似乎更细一点。身形上横向偏窄,让沈鹤亭更适合短兵相接的战斗。
李怀璟自认为身手不错,对付个猫猫狗狗尚可,对上沈鹤亭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鹤亭的功夫不止快如神的刀法,最让人恐惧的应该是他使暗器的本事。绝对地密不透风,一举一动都是杀机,那是刺杀的本事。
“掌印,我只是……”李怀璟想说切磋的,转念一想自己偷袭在先,若美化成切磋,别说沈鹤亭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丢人,故作镇定地开玩笑道,“试试——你会不会把本王扔进江里。”
李怀璟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脸,极力用歉疚的笑容掩饰心底对沈鹤亭的排斥。昨晚小太后并未如期来到他订的驿站,瞧那空荡的房间,答案呼之欲出。
必是沈鹤亭截走了小太后。
但李怀璟没有正当理由出入将军府后院,否则他一定要将沈鹤亭的地盘翻个遍,务必找到小太后。
就事论事,李怀璟在朝堂之上愿意跟沈鹤亭不代表他愿意在小太后身上处处被沈鹤亭掣肘。
太后是司礼监的人,也是李怀璟挂念的人,太后将社稷重任托付给他,又力排众议为他正名,李怀璟日日夜夜都念着太后的恩情;鄞都送行,太后亲手给他系上披风,李怀璟更是对她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可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享受着那温暖,小狼不允许其他入侵者闯入自己的禁地,故而那么听沈鹤亭话的李怀璟也会对他起杀心。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是后来到的那个。
沈鹤亭的刀片没有回撤的意思,依旧张牙舞爪地顶在李怀璟血脉之上:“殿下既已试过,现在信了吗?”
李怀璟心服口服,使劲点头。
沈鹤亭收刀极快,可从李怀璟的角度能看见虚虚实实的刀刃反光。
“其实咱家也是试试,看这刀片能不能取殿下的性命。”沈鹤亭撇嘴嗤笑,用玩笑话的语气意有所指,“殿下,你想往上走,咱家也愿意捧。但不该染指的不要碰,小心玩火自焚。”
—
沈鹤亭如约在未时末等待李怀璟,燕王殿下轻装上阵,怀里揣份问候竺州守将华安寿辰的帛书,连个护卫都没带,单枪匹马地来与他汇合。
李怀璟打老远就看见高头马上,红衣蜀绣的“司礼监掌印”与整装待发的紫甲卫停在南城门前。黑色的铠甲配上绛紫色的披风,连战马都披上了墨黑色的甲,兵马皆雄姿英发,一眼便知是掌印大人的亲卫。从远处瞧,那叫一个气势汹汹,光停在那就有排山倒海之势。
李怀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普普通通的常服,只觉得灰头土脸,别说是亲王,说他是普通商贾的公子,别人都不带信的。
他夹紧马腹,跑到“掌印”的身后,想都没想地问:“本王是不是应该回去换身衣服——”
“这就可以了。”
从身旁响起一个声音,李怀璟一听不对劲,调转马头与那玄衣男子对视。
只见他身着普通侍卫的劲装,皮质的腰带紧紧束住劲瘦的腰,坠了一块碎了一半的白玉佩。再看他的模样,面色如玉眸若蓄势待发的丹凤,单手持缰乘马停在凛凛寒风中,其气势凌厉亦不输劲风,此刻正漠然地盯着李怀璟。
好……眼熟的脸,有故人之姿。
李怀璟看看他,又看看马上的“掌印”,那人顶着与沈鹤亭一模一样的脸,却跟个木偶似的持缰绳,任李怀璟怎么打量,都不转个头看看他。沈鹤亭这人虽说脸挺臭,但不至于跟他说话不搭理。
李怀璟觉得奇怪,又转向另一边的黑衣男,瞧他那阴鸷的眼神,以及灰白色的发髻,身边还站着卫缄、宋衷、盛誉,李怀璟胸中便有了个疑问,踱到他身边试探地问:“你是谁?”
“沈鹤亭,殿下不认得我了吗?”某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倒还是熟悉的味道。
“我的天呢!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李怀璟一手摸下巴,一手指指真沈鹤亭跟假的“沈掌印”,惊讶道,“他跟你简直一模一样!本王今日算开了眼了,当真鬼斧神工。”
李怀璟瞧着这张与他印象中的沈鹤亭相似但说不上哪里相似、不同又说不上哪里不同的脸,直觉似曾相识。
他易容后的模样乍一看确实不习惯,但越瞧越没有违和感,甚至比沈鹤亭原本的脸还自然,就好像他本来就该是长成这样,李怀璟由衷地赞叹道:“老天呢,你是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英姿飒爽,往那一站,潘安来了都得自惭形秽。我要是女人,倒贴都得嫁给你。”
李怀璟这话逗得盛誉他们绷不住地笑。沈鹤亭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脸是青一阵白一阵,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怀璟憨憨地嗤笑,很快就正经起来,问道:“所以整这么一出,这是什么意思?”
沈鹤亭收敛笑容,认真地说:“今晚咱家给殿下做侍卫,与您一道进竺州,紫甲卫留在竺州城外。”
原来赝品掌印就是个摆在城外的吉祥物,只有沈鹤亭他们四个跟李怀璟进城。
前有华安的竺州守备军,后有“沈掌印”与紫甲卫的监视,孤零零的燕王殿下“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将是沈鹤亭与华安博弈的重要筹码。
当然,李怀璟对跟花从文一派的华安而言是筹码,对沈鹤亭来说,不过一把撬开竺州城大门的钥匙。
毕竟他去,只是为了找华安寻仇,借机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