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杀梁青山后,马赤木的驻地被调去了东北方,与胡哈拿的王帐相去甚远。
脱离王君的监视,马赤木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饮酒作乐,把那个从中原掳来的女子剥干净了衣物,与下属玩得极为尽兴。
马赤木生得膀大腰圆,肚子鼓得要两个人同时张开双臂才环得住,一头暗红色的头发,让他在人群中极为好认。
今日,那个中原女人似乎变乖了许多。
她听话而顺从地扭动腰肢,让喝酒就喝,往常她都要挣扎许久,把中原贞洁烈女那套固执演得让马赤木心生厌烦,他喜欢热烈风骚的女人。尽管眼前这位还谈不上“骚”,不过马赤木喜欢她,能陪着一起跳个舞喝个酒他就满足了。
因为亲手斩下梁青山的头颅,胡哈拿给马赤木多分了两万军队,把他擢升为鞑剌品阶最高的将军,许诺有朝一日南下伐瀚,他马赤木就是胡哈拿的“首辅”。
女人漂亮,美酒灼喉,荣耀傍身,马赤木在女人柔软的怀里品味着这世上最快活的滋味。
那女子掌心好软,嘴唇也好软,喂他饮下温热的奶酒,马赤木已经得意忘形了。
睡着前,他还盯着那盏管家花重金从互市买来的汽灯,灯油滋啦滋啦地燃烧,耳边听到的似乎是来自中原宫廷的笙乐。
不出半刻,帐中所有鞑剌将军都瘫倒在地。
女子嫌恶地抹抹嘴唇,用手指拢拢蓬乱的头发,简单挽成发髻,扯下马赤木的皮草裹在身上。
只见一只影子从角落里慢慢向中间蔓延,她再一次看见那个戴银面具的男人。
灯光下,女人终于看清他面具上雕刻的天鹭图腾,银质熠熠生辉,雕的是天鹭鸟的羽毛。女人漂亮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陈旧的记忆涌上心头。三年前,她正是十八岁的好年纪。奈何父亲被冤,与母姊沦入教坊,后来又被卖入四州军充作军妓。也是同样一个淫||乱、狼狈的夜晚,她见到了同样的天鹭图腾,他一伸手,就将自己从地狱拉回人间。
“遥音,回家去吧。”
男人递给她一块小巧的白泽玉坠,遥音明白,只要她拿着这块玉坠,从此颠沛流离没有尊严的生活便会结束,春秋刹会保护她余生平安。
但遥音没接。
她扬起下巴,抬头欣赏男人皎若明月的面容,这张脸犹如在世神祇般闪耀了遥音低贱的一生,她真的很想知道在这张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张脸。
“遥音不要玉坠,遥音想见见您的模样。”
刹师笑了,透着半分怜爱,半分惋惜。
他的右手绕到脑后,解开银丝的连接扣,光渐渐钻进刹师的脸与面具的缝隙,遥音期待地瞪大了双眼。
面具全然摘下的一瞬间,遥音突然捂住了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无休止地奔涌而出,难以置信又极为恐惧地盯着刹师。
“看清了吗?”
刹师笑得很温和,很和煦,与三年前他亲自带兵闯进李廿府上时,面对李家儿孙女眷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遥音没办法相信这个事实:当年害死父兄的阎罗,竟是后来拯救自己的神祇。她费尽心思地替刹师潜入马赤木部,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到头来竟发现他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她踉跄后退,绝望地望着刹师。
刹师伸出手,将她额前垂落的两缕碎发拨到脑后。目光秋水似的流转,他一如既往地温柔如风,仅仅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沉溺其中。
但这回,遥音沉溺不起了。
“李遥音,我会一直记得你,”刹师抚摸她的额头,犹如安抚一只受惊的兔子,缓缓地将她揽进了怀里。后背有异样的感觉,可惜遥音不知道,刹师的刺刀已经抵在了她后心。
刹师的左手温烫,伏在遥音的后脑,她终于闻见了危险的气息。
“李顽被无罪释放,你们家的冤屈洗清了,”刹师轻声说,“再过几年她会堂堂正正地参加科举,会比你们的父亲走得更远。”
白光一闪,刹师的刀刺进李遥音的心脏。
“可惜了。”
女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她这一生卑贱如蝼蚁,她想恨刹师,却怎么都恨不起来。
好似她日日依赖的太阳,突然有一天极亮、烫得她无从躲避,可让她逃,却不知道逃向何处。
刹师将李遥音平放到地上,他平静地望着她,如此多年,他不是不知道李遥音对他的感情不一般。但他习惯了装傻,习惯了对爱自己的人没有回应。
刹师将自己的面具覆盖到她脸上,阴鸷凤眸瞥向虎皮凳上昏迷的马赤木。
依然握着那把刺刀,刹师轻轻走过去,敛目观望这肥硕的鞑剌男人。他被下了蒙汗药的酒迷得不省人事,此刻丝毫不知危险降临,张着大嘴往外汩汩地流涎水。
刹师调转刀尖方向,挑断了他的手筋。
马赤木陡然惊醒。
他蓦然长大了嘴,而就在此刻,刹师的刀已经捅进他的喉咙,割断了他的舌头。那一刹那太快了,快到马赤木连疼都没来得及感知,就发觉自己的舌头被甩到了酒杯里。
那柄刺刀仿佛有灵,挑断马赤木四肢筋骨不过眨眼间的事。
马赤木已然成了一个残废的哑巴,愤怒地用头磕地面,刹师一巴掌下去,扇得马赤木碎了一颗后槽牙。他怔然望向刹师——他们此前见过。彼时马赤木拎着梁青山的头颅,跟靖州城门之上的人叫嚣。他咆哮着蹩脚的中原话,像个神气的公鸡。
当时大瀚那年轻的王爷气得跟他对骂,不断抓起手边的碎石块就往马赤木头上掷。这男人就站在那王爷身后,双手揣进袖子里,像个旁观者一样面无表情。
马赤木额头冷汗涔涔,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惊恐地望向刹师。从靖州归来,胡哈拿受了重伤,全身上下被人割了无数道伤口。可他无比兴奋,他说他自己终于找到了萧元英。马赤木喉头滚动,咿咿呀呀地哼鞑剌话,刹师听语气就明白他在说什么。
“在下春秋刹刹师,”他轻抚马赤木的面庞,语气轻松地说出足以让马赤木惊恐的名字,“萧旻。”
“或许我应该这样介绍自己,”他哼笑,凤眸戏谑而狂妄,“在下是萧旻,亦是司礼监掌印沈鹤亭。只是所有人都只记得我叫沈鹤亭。”
马赤木不明白萧旻说的什么话,但他脑中一直回放两个名字——
萧旻。
沈鹤亭。
男人坐在桌子上,用刺刀刃拂过马赤木的脸。
“你知道吗,所有知道刹师萧旻就是沈鹤亭的人,都被我杀了。”萧旻提马赤木的衣襟,侧眸打量他的模样,好似玩世不恭的小少爷打量他刚买回来的丑陋小厮,忽然他敛住笑容,露出十分悲伤的表情。“你看那女子,还有大瀚两代皇帝,还有谁?唔……太多了,我都记不清。现在你也知道了,也该死了。”
马赤木使劲挣扎,这位叱咤草原的上将军,眨眼间被这“孱弱”的中原男子断了手脚,现在在萧旻面前就好似个兔子。
萧旻一手把他推倒,脚踩在他的胸口,用烛火烫了烫刺刀刃,指向马赤木:“你砍了我师父的头,我便剐了你的肉,让你生不如死,死无全尸。”
真正的凌迟,在最后一刀没下之前,犯人都是活着的。
马赤木就是活着,看萧旻乐此不疲地将一片片血肉重新排成人形。他手上沾着血,时不时回头冲马赤木笑。
笑得那么天真无邪。
萧旻甚至夹起一片放到烛火上烤,看血肉被榨干了血榨干了脂肪,听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这会让他无比兴奋。
“来,张嘴,我喂你吃,”萧旻一手捏住马赤木血肉模糊的下颌,马赤木紧紧咬着不妨,他捏得手疼,猛地站起来,抬脚往马赤木的心口踢了一脚。这一脚崩得马赤木胆汁都吐了出来,紫红的血夹着墨黑色的胆汁流到萧旻的靴子上。闻见腥臭味,他陡然变了脸色。
他拎着马赤木的辫子,像提着狗的耳朵,将他的脸摁在自己靴子上,命令道:“舔干净。”
马赤木舌头被割了牙也被敲碎了,只能支支吾吾地发出细碎的呻||吟。男人听了这声音就莫名的烦躁,他一把将马赤木甩了出去。解下自己的腰带,猛地扬起手臂,大力抽在马赤木的脸上!
黝黑的皮肤上绽开一道白色的痕迹。马赤木的视野变得一片猩红。
萧旻伸出两手的食指中指塞进马赤木口中,强行掰开他的嘴,把刚削下来的耳朵塞了进去,又猛地封住他的嘴,听到耳上的软骨被嚼碎的声音,终于满意地笑了出来。
萧旻眉眼弯弯,特别兴奋地问:“甜吗?”
灯光晦暗,马赤木只想死。
萧旻说到做到,把马赤木变成了一副卷轴。血迹溅到他黑色的夜行衣上没有留下痕迹,但腥味却无孔不入,时刻提醒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站在水盆边,耐心清洗手指与指甲缝,这人极好干净。
忽然他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骂道:“孬种。”
他是英雄的家族留存于世唯一的血脉,也是唯一的懦夫。
他的父兄会骑高头马握长柄刀,在沙场上斩杀迫害兄弟姊妹的敌人;而他只会像条阴沟里的虫子,藏在女人的裙摆下寻仇。
“也配活着么?”他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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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州府,沈鹤亭与李怀璟各坐一边,与其他守备军的将军统领一起饮茶听雪。他时不时拽拽腰间的白布,想着怎么把它系的更体面些。
卫缄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为难地瞥一眼沈鹤亭,作揖通传道:“禀殿下、掌印,马赤木死了。”
李怀璟细细打量沈鹤亭,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恍惚间送他出城只是一个梦似的,因为沈鹤亭面色红润神色如常,甚至气色比以往还好,好似经历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晚上。
沈鹤亭茫然地问:“怎么死的?”
卫缄咽了口唾沫,他都有点不会说话了:“马赤木于自己军帐中饮酒作乐,直到翌日晨起,胡哈拿发现王帐前,多了一具卷轴。展开竟是……”
卫缄到此停顿了。
“是什么?”李怀璟还好奇呢,“卫将军别把话说一半。”
“竟是,马赤木被”卫缄自己也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凌迟后……剐下来的……血肉。”
李怀璟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他望着沈鹤亭,杏眼几乎都要瞪出来了。
“杀人竟用如此血腥的手法,”沈鹤亭不咸不淡地说,“以后是要下地狱的。”
“沈掌印这话说的,下什么地狱?谁把马赤木那孙子杀了谁就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魏渊霖激动道,“把人千刀万剐扔给胡哈拿,这他妈太爽了!”
其他梁青山的老部下都拍手叫绝:“是啊!魏将军说得对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他妈谁干的,大快人心啊!”
只有李怀璟,他并不兴奋,望着现在还在淡定饮茶的沈鹤亭,只觉得不寒而栗。
“谁杀的马赤木?”李怀璟看向卫缄。
卫缄道:“春秋刹。”
“是你做的吗?”李怀璟质问道,“沈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