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时候叶真格外老实，羽绒服拉到最顶上，对盛乐所有的服务照顾不再抵触，完全听之任之，身体的不适让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扭捏和尴尬了。
到康定后时间虽然还算早，但如果盛乐接着开回去，到鱼子西肯定也入夜了，先不说大雪天开夜车多危险，盛乐再开回去这一天就连着开了六七个小时车了。叶真已经对自己这次添的麻烦相当内疚了，于是强烈要求安全起见，盛乐住一晚再走。两人跟王烁沟通后，王烁也说让盛乐不要着急回去，安全第一。
海拔一低叶真就感觉自己原地复活了似的，宾馆暖气也足，他精神了话也多了，开始和盛乐分享旅途中拍的照片。
盛乐仔细浏览了一遍：“我发现你不喜欢自拍。”
叶真还以为他会有啥真知灼见呢：“想什么呢，谁闲着没事用单反自拍啊，怼着一张格外高清的大脸多难看。”
“那你会用手机自拍吗？”
叶真愣了一下，好像真的，他几乎没自拍过：“大多数人都不咋自拍吧？也不是说喜欢摄影的人就一定会喜欢拍自己啊。”
“嗯。”盛乐想了想说，“也不全是自拍的问题，你喜欢拍景也特别钟爱拍人，可你的视角总是观察者的视角，像个从来不去参与的旁观者。”
“有吗？”叶真自己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他有时候觉得他活得非常普通，他的日常平凡而千篇一律，没有什么值得去记录的地方。他是这个专业的，但生活中他鲜少去拍自己和身边的人，也不会花时间去记录自己在做的事，即使他偶尔会在周雨乔的“施压”下被迫给叶一一和叶玄拍照，但拍出来的“合家欢”照片也丝毫体现不出来叶奕给他付的学费是值得的。
说到这个他想起一件搞笑的事：“叶奕至今都不知道我的专业是摄影，他以为我就是挺喜欢拍照的。我读本科那年我们学院还没分出来摄影系，他问我报的什么专业，我跟他说是影视艺术他也没弄明白，他至今都以为我是搞传媒或者数码电子的。”
盛乐笑了笑：“这事儿叶奕干得出来。”
叶真：“对了，不用麻烦你朋友来接我这一趟了。怪小题大做的，我没事儿了，又不是把腿摔了，我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
“唐宁已经赶过来了。不麻烦，他正好在这附近办事。”盛乐温和而不容置疑地说，“有的人高反会有些后遗症，你还是再观察几天，有人陪着你，我比较放心。”
又饱又暖的叶真脑子也灵光起来，他敏锐地捕捉到唐宁这个名字。盛乐的公司名字是乐宁，这个唐宁应该就是他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合伙人或者投资人。他本来以为盛乐所谓的朋友会是一个公司下属，正好有工作顺便和他结个伴回程，他也就相对比较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照顾”了，但这个名字让他有些警觉起来。这个人和盛乐是什么关系？自己和盛乐现在又算是什么状态呢？让盛乐关系好到合伙开公司的朋友专门跑一趟来陪他这个“娇气”的高反病号……
他也察觉到这次一起出行后，虽然时间很短，但他对盛乐的感情复杂了起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叶真整理了一下思路——他真的还不了解盛乐，不明白他追自己的理由是否单纯，也摸不清这种让他心动的好是否发自真心，也许他追每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么郑重其事。
最关键的是，他仍旧有些顾忌背后可能的牵扯。当然，如果不考虑其他的，单纯只是享受一段美好的恋情……他又害怕自己真的陷进去，有一天在旧事的洪流中无法再独善其身。
第二天一早盛乐先走了，叶真睡到自然醒，在宾馆等待来接他的唐宁。
这期间他终究还是没忍住，给他哥发了微信。
发完之后叶真仰躺在床上，腿搭在床沿，把自己陷进被子里，手机扔到一边，看着宾馆的天花板放空着。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摸到手机，把他哥回复的语音转成文字。
“唐宁？对，是盛乐的合伙人，两个人一起创业的。我是和他一起吃过饭，印象不太深了。怎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理，回复了个“没事”了事。按熄屏幕，把手机扔到旁边，继续发呆。
其实他真的没必要听盛乐的安排，又不是小孩子不能自己做主，只要坚持一下，他现在都已经踏上回程了。
他思考来思考去，觉得只有一个理由了——他想见见唐宁，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该死的。”叶真呻吟一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唐宁差不多是在午饭后到的，时间选得非常精准，既不会太晚耽误后面的事，又避免了两个陌生人需要一起吃顿饭的尴尬。
陌生号码打进来的时候，叶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玩手机。他等了几秒才接起来：“喂。”
“是叶真吗？我是唐宁。”
声音清冷干净得像是有霜雪质地，叶真下意识望向窗外，疑心外面是不是又开始下雪了。
“嗯。你好。这次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我的车在门口，一辆石青色的理想one。”
拖着行李箱到柜台退房时，叶真忽然想起来他不认识这个车牌子，还有石青色……是他理解的那个石青色吗？一般人会用这个颜色形容吗？应该会直接说蓝色或者绿色吧？
虽然他不认识这个车牌子，但石青色帮他准确地找到了。因为……就是石青色的。
好简单准确的形容……
叶真拖着行李走过去的时候，驾驶室的门打开了。
唐宁头发偏长，微微卷曲，柔顺地垂在耳后，戴着无框眼镜，神态沉静，休闲西装修饰得身材纤长而优雅，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他的声音，清冷秀雅。
叶真主动露出笑容打招呼：“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儿。”
唐宁在叶真抬行李时十分自然地搭了把手帮忙，叶真小心地观察着他，发现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一丝笑容，也没和自己有任何视线交汇。
上车的时候他纠结了一下，毕竟人家是特意来接他的，他要是坐在后座睡大觉不太礼貌，就拉开了副驾的门。
车滑行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叶真发觉，两个人之间一直没有对话。
挺奇异的，他没有感觉到尴尬，因为觉得对方大概就是这样性格的人，不是针对他。而且对方文雅又毫无攻击性的外表，让他一下子对这个人产生了好感。
是能友好相处的人，叶真脑海里浮现出了“同类”这个词。因为对于盛乐这种类型，他其实是觉得有些棘手的。和盛乐相处时，他总是不自觉地会在意自己留给对方的印象如何。唐宁话少又不爱笑，待人实在说不上热情，却让他感觉到一种气场契合的舒服。
“我可以听歌吗？”
“唉？”可能安静得太久，叶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开口，楞了一下才说，“我都行。”
唐宁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前方，根本就不关心叶真这话说得是否出于真心，他点了点头，开了手机蓝牙连上车内音响。
音响里传出来的是摇滚和打击乐。
本来非常惬意地看着窗外浮想联翩的叶真忍不住皱了皱眉。
唐宁直视着前方，却仿佛侧脸也长了眼睛一样：“开车的时候不容易打瞌睡。”
“喔喔。”叶真表示理解。他驾照考是考了，但如果说一百个男人里只会有一个对车无感的，这个一百分之一就是他。
音乐声很吵，更不利于对话了。渐渐适应了之后，叶真又心安理得地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发自己的呆了。
后面两个人一路结伴订机票，叶真陪着唐宁还车，再一起坐飞机，基本都是这样的状态。叶真现在很理解这么漂亮的人能让社交牛逼症的叶奕说出“没什么印象”的原因了，确实……不容易有很深的印象。
倒不是说唐宁没个性，可能就是他所表现出的偏好和个人特质太强烈了，所有对话都那么单纯直接，做事简洁高效，太容易就能解读他的意思了，也就没什么印象点了。
到过了安检，登机前唐宁说等他一下，他去买点特产，叶真试探性地问：“你……不会是专程来接我的吧？”
唐宁点了点头。稍一迟疑，补了一句：“盛乐让我跟你说是有工作顺路。”
叶真先是笑出了声来，然后回味了一下，一股酸涩的味道涌上喉头：“你干嘛那么听他的？”
唐宁奇怪地看着他：“我正好没事。他说别人来他不放心，而且，我想见见你。”
这也是叶真的心思，没想到唐宁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倒显得他小心眼了似的。叶真差点直接质问你俩什么关系，转念一想，能摆在台面上的关系，必然清清白白，估计和他与黎露类似，交情匪浅是真，坦坦荡荡也是真。唐宁想要见见他，反而证明了他在盛乐心中……
叶真的脸刷得一下红了。
“你不舒服吗？”唐宁本来已经准备去纪念品店了，看了一眼表，似乎是怕再折腾一会儿登机前没时间了。
他这个动作并没有恶意，和他一系列有效率的行为放在一起，叶真非常理解。他捂了捂脸：“没事儿。忽然想到我导师给我布置的论文还没写，吓的。你快去买你的东西吧。”
等唐宁离开后，叶真摊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叹了口气，望着落地玻璃外空旷的停机坪，慢慢等脸上的热度散去。
刚刚他突然心跳变得太快了，他都要怀疑自己又高反了……盛乐……
叶真揉了揉额头，有点儿困惑，也有点儿甜滋滋的喜悦……真棘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