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这一众巡防的头领,花半夏适才看见他嘱咐下属严查过往的车辆、行人。
那头领大步来至灵车跟前,对花半夏等人肃容说道:“近日城中有要犯越狱潜逃,出入皆须严查,麻烦几位,配合开棺查验。”
花半夏听得心里一咯噔,强压着震惊朝那人深福下去,口中期期艾艾:“逝者已矣,不宜惊扰。求官爷行个方便,让先人安息。”说着从荷包内摸出一块银子,悄悄递向那名官差。
头领却并未伸手来接,而是沉着脸说道:“事关重大,还请这位娘子配合。”说着一挥手,招呼附近两名下属过来开棺。
裴璟霄见状,不等那几人过来,提步上前,揽住那头领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人听后脸色陡变,当即同裴璟霄大步赶至一旁无人处。
二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由于距离较远,花半夏无法听清。
须臾,巡防头领命令下属停止搜查,即刻放行。
车厢内,花半夏忍不住心生好奇,问裴璟霄:“你方才对那官差说了什么?他为何突然就不查了?”
“不过是多加了些银两。” 裴璟霄轻描淡写道。
花半夏不疑有他,看来是她小瞧了官爷们的胃口。
裴璟霄悄咪咪摸了摸袖中葛荣那块腰牌,心想这下又要多听那厮一顿啰嗦了。
*
此后一路上便未再遇到什么盘查,一行人顺利地抵达南山。
为了不引人注意,三人到了山中无人处,均脱去丧服,改换成事先备好的寻常外衫,又找一处把棺材掩埋妥当,之后就将段庆臣锁在了半山腰的茅屋中。
花半夏从深山中唤出阿花,临时在屋外给它搭了个窝棚,让它来看守段庆臣。
至于段庆臣的解药和吃喝拉撒,虽然安排了霍准每日过来处理,却并未让他长驻。
一来是这荒山野岭,若是平白多出个生面孔太显突兀。
二来稳妥起见,即便被人撞见了,也不至于牵扯到她和螭奴身上去。
深山野岭间有一头豹子,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阿花对这份新差事也很负责,接了花半夏的指示后,寻了棵歪脖树窜上去,借着枝叶隐藏起身形,就瞪起一对大眼睛巡视起来。
等这些安排妥当,花半夏才发现蛇毒的解药快用完了。
尽管她只是在段庆臣毒发时给他少许,手头存货依然将近告罄。
而照她的计划,段庆臣这个人留着日后还有大用处。
她对螭奴道:“恐怕得去趟山脚小院,多取些解药回来。”
裴璟霄略加思索,也认为让段庆臣这么半瘫着更为方便。
于是二人先把这次的解药给段庆臣喂了,再三确认绑绳扎得足够结实牢靠,这才悄悄来到山脚。
为防万一,二人事先在花家小院四周围勘察了一番——一切并无异常。
裴璟霄不放心又飞身站在树杈上,朝院内打量,见内外并无埋伏的迹象,这才招呼花半夏,打开院门入内。
不料对手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狡诈。
薛庭章派出的杀手的确未埋伏在小院内外。
但他们在进院的必经之路上断断续续洒了些秕谷,引得鸟雀前来啄食。
人则埋伏在更远处蹲守,只待有人经过时,鸟雀飞起发出信号,再来个瓮中捉鳖。
花半夏和螭奴刚走到正房门口,裴璟霄忽然耳廓一动,当即觉出不对。
他自幼习武,耳力极佳,已听出附近有杂沓的脚步声迅速向小院靠近。
蓦地转身,果见有十几名黑衣人手持兵刃朝小院奔来。
花半夏随后也注意到,急忙吹响挂在颈间的竹哨。
随着哨子发出阵阵刺耳的怪音,密密麻麻一大波花蛇不知从何处骤然涌现,对着这群黑衣不速之客或缠或咬,总算暂时将其拖住。
事不宜迟,花半夏和裴璟霄当即向内院跑去。
二人本打算从后门逃出,怎料背后冷不防响起利刃破空声。
“小心!”裴璟霄说话间捞过花半夏滚倒在地。
几乎同时,几枚暗器呼啸着穿堂而过。
院外一批黑衣杀手中,为首一名黑衣人率先斩断了身上最后一条花蛇,随即足底一蹬腾跃而起。
他飞身落入院内,几个箭步冲上来,挥剑直取花半夏后心。
裴璟霄面色一沉,倏地拔出短剑,将杀手来势汹汹的长剑撩到一旁。
电光石火间,只听“当啷”一声,兵刃相接处火花迸溅。
“你先走。”裴璟霄边同黑衣人过招,边对花半夏道。
二人之间早有默契,他一发话,花半夏立刻转身向后院飞奔。
裴璟霄早看出这名黑衣人身手不俗,加上外面还有大批援兵,他不敢恋战,见花半夏安全撤离,当即虚晃一招,飞身跃入厅门。
边跑还边顺手将两道门从里面落了插。
两步赶上花半夏,他拉起她直奔后院。
他料想此地多半已被包围,故而并未带花半夏翻墙出去,盲目硬拼显然非明智之举。
目光快速向四面逡巡了一圈,他问花半夏:“家中可有好的藏身之处?”
花半夏将家中各处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末了说道:“随我来。”边说边带裴璟霄冲进后院西侧一间厢房。
*
此间厢房内,为防止落灰,屋顶的房梁与房梁之间都罩着整片的碎花布幔,布幔钉在梁上,中间形成松松的弧线,一眼望去形同海浪。
花半夏伸手一指屋顶,裴璟霄会意,揽住她的腰肢,飞身跃上房梁。
因担心直接藏在布幔后容易暴露,裴璟霄便一手扒住房梁,另一只手臂将花半夏揽在怀中,二人紧挨着最里面的房梁,不着痕迹地躲在倾斜的布幔后面。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身子也不可避免地紧贴在一起。
布幔后光线幽暗,人的感官却因此变得分外敏锐。
花半夏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能清晰感觉到男人坚实的身躯,温热的体温,与此同时,听见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她知道那并不只是因为紧张。
那名黑衣人很快闯进了后院。他在四处一通翻找,期间还跃上高墙向四周围查看了一遍,结果并未发现二人的踪影。
很快,他也来到了西厢房。
花半夏屏息凝神,紧盯着下方。
那人将箱、柜、床上、床下均快速翻看了一遍,随即转身出门,似要另寻他处。
他前脚已跨出了口门,花半夏心里才觉一松,不想那人脚下却蓦地一顿。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仰头盯住屋顶上的帷幔。
花半夏不由心头一紧,还以为黑衣人发现了他们。
结果那人显然只是疑心,像为了确认他们是否藏在布幔后面,他举起长剑,猛地刺向布幔。
他边刺,边从门口一步步向里走来。
一下、两下……伴随着撕裂的嗤嗤响声,碎花布幔被刺出蜂窝般的孔洞。
眼看黑衣人逼近,裴璟霄将身子轻轻调转了个角度,将花半夏护在里侧,他自己后背却露出大片破绽。
花半夏见状眉心微拧,想要挣扎,却被他箍得死紧,纹丝动弹不得。
不过如此一来,她倒是能看清楚下方的情况。
此时黑衣人已来到二人正下方,刚要挺剑刺来,花半夏蓦地探臂放出青钏。
眨眼间,一道青影划过黑衣人的手背。
那人一声低呼,举剑的手臂终于慢慢垂落下去。
花半夏看他身子僵在原地,高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与此同时,外面又闯进来大批杀手。
*
这批杀手显然要比那名黑衣人的身手弱不少,此刻才摆脱群蛇纠缠,冲入院内。
只是经由群蛇一番折腾,他们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妙,一进来便乱哄哄喊叫着大肆搜查。
几名杀手骂咧咧来到西厢房。其中一人看见了那名僵立的黑衣人,诧异地叫了声“头儿?”
边大步赶来,边吩咐身后,“你们几个,再去正房找找。”
此人带同两名杀手来到首领跟前并很快瞧出了古怪。
他们的“头儿”浑身僵硬,长剑也只是虚握在手,看样子像被人封住了穴道。
但当他的视线落在首领已成青黑色的右手上时,立时惊觉道:“不好,头儿中毒了。”
此时派去寻人的几名黑衣人已回来复命:“回二当家,哪儿都没人。”
“这地方真他妈邪门!”“二当家”闻言低低骂了句,声音警觉又紧绷。
就在他说话间,首领的整条手臂已经转为青黑色。
二当家看看那条手臂,又看看首领,终是下定决心,皱眉道:“带头儿去最近的医馆,撤!”言罢率领着众杀手一阵风般离去。
没有人想到花半夏和螭奴伤了黑衣人后竟然敢留在原地。
花半夏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未过多久,四处静悄悄一片。
料想那批杀手已经走远,她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一低眸忽见身下男子正定定凝着自己,视线相触,他鸦羽般细密的长睫颤了颤,仓惶挪开视线。
花半夏再次注意到二人此刻这尴尬的姿势,才要起身,忽听身下的男人吞吞吐吐道:“那日你说不只是演戏……还没来得及问你,是何时改变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