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未能立刻得偿所愿。

因为又有人横插一脚、从中作梗——还是那个让他既轻视又嫉妒的男人。

在阿尔伯特碰到你之前，柯拉松大力拍开你主动伸出的手，提起你的后衣领将你搁在一边，又重重地按了一下你的头。

在这个于你和柯拉松而言都十分熟练的过程中，你对阿尔伯特露出一点看似委屈的神色。

阿尔伯特目瞪口呆，张着双手跟随你们转动，老眼昏花，痛心疾首，怒斥柯拉松竟不知何为怜香惜玉，真是暴殄天物。

柯拉松充耳不闻，走上前，接近三米的体格相较于一般人完全就是庞然大物，让阿尔伯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理智终于替代色心重回大脑。

他迅速而不失风度地撤到随从身后，继而看到柯拉松抬起一只手，探入羽毛大衣中。

杜朗家族在场成员全都因为这一举动戒备起来，在此起彼伏的枪支上膛声中，柯拉松从怀里抽出两根卷轴，慢条斯理地撕开封口，让卷轴自然地下落展开。

端正却难看的笔迹亮相登场，出自你手，是多弗朗明哥难以言说的恶趣味，字字句句列出双方家主曾经的口头约定，你不用看都能背出来。

落款处有多弗朗明哥龙飞凤舞的大名。

随从取过卷轴，翻来覆去地检查，而后呈到阿尔伯特手中。

阿尔伯特戴上眼镜，快速比对通读而过，意外地挑了挑眉。

“杜朗家素来言而有信，对本次盟约也是诚心诚意，早已备好约定之物，贵方当真要删除这条？”

说着他招了一下手，几个瘦小的身影被推上渡口，在月光下现形。

四个孩子，刚好两男两女，不会超过十岁，衣装整洁，干净漂亮，却像雏鸟一样紧挨着彼此瑟瑟发抖，不知该把看向未来的目光投往何方。

柯拉松皱起眉头，没有墨镜遮挡的双目更为凶戾，看着这约定中的四个孩子不动声色地发愁。

他不可能带他们回去，就算他真的对家族忠心耿耿也一样，因为多弗朗明哥同样不需要来自其他势力堂而皇之安插的眼线，堂吉诃德没有一个真正的恋童癖。

但他也无法直接拒绝，那会葬送这些孩子的人生，他们将不再作为“人”而流转，陷入数不尽的伤害和苦难。

就像曾经的他。

场面因为他的沉默而僵持起来。

阿尔伯特为数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时间早已超过他一直保持的良好作息，柯拉松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让他十分不满，认定其必定是私心作祟。

他抽出签字笔，在两份协议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将其中一卷扔回柯拉松怀里，另一卷交给亲信随从，再次挥了挥手，让仆从把那几个无所适从的孩子推到柯拉松跟前。

“这么小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呢？宠物也好，奴隶也罢，如果贵方真的如此顾虑重重，直接把他们扔到海里也无妨。再说一次，杜朗家是诚信商人，一向言出必行，也请贵方不要擅自更改条约，下不为例。”

诚信商人，强买强卖。

柯拉松收起卷轴，暗自叹息，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海图，试图在附近海域寻找一个可以顺路放掉这几个孩子的安全之处。

可恶的老变态，让他徒增烦恼。

在此期间，你一直站在离两边不远不近的地方，被谈起公事的人们共同忽略了很久。

柯拉松的为难和孩子们的惶恐你都看在眼里，当他们被迫簇拥到柯拉松身前时，你抬起脚，像舞台上重又登场的女主角一样走回所有人的视野中。

“为什么要带他们走？他们难道不是为我准备的仆人吗？为什么他们对我视而不见？为什么他们不向我下跪？”

你清脆地质问道，有些生气，又有一些茫然，似乎没能理解大人们在说什么话，也对双方的协议一无所知，只顾以自我为中心，狭窄地看待全世界的人和事。

阿尔伯特和柯拉松都是一愣。

没头没尾，牵强附会，你很清楚这其实无法取信于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

但是没有关系，你依然可以尽情胡搅蛮缠，放肆颠倒是非黑白。

因为那又被想起的盲目的爱。

“你想要他们吗？没有问题，从此刻起他们就是你的奴仆。”

不出所料，阿尔伯特二话不说当场改口，那四个孩子加起来在他心里都没有你的一根手指珍贵，作为送给你的见面礼远比送给堂吉诃德更有价值，他们应该感谢上苍由此捡回一条命。

柯拉松却没有因为问题解决而宽慰。

也许是巧合，又或许是你那与多弗朗明哥过于相像的本性使然，你的话语勾起很久以前的糟糕回忆，那几乎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若你真是一个孩子，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揍你一顿以做矫正。

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能做，只是表现得对此习以为常，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一番那几个在阿尔伯特发话后又被按着脑袋跪到地上的孩子，掏出他的白纸本。

『只是几个没用的小鬼就想替代她，你未免也太过看轻堂吉诃德和她的分量。』

阿尔伯特并未被字句间故作的倨傲而冒犯，反而像是因此想到了什么，低声重复着堂吉诃德的名号。

片刻之后恍然大悟。

“堂吉诃德，我说怎么有点耳熟呢，原来是那个堂吉诃德。”他笑了起来，“真是让人意外，没想到多弗朗明哥的野望不是重回圣地而是伟大航路。”

柯拉松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阿尔伯特继续笑道：“也罢，毕竟无论在哪里人类都有高低贵贱，只有‘王’是唯一。但若是多弗朗明哥需要玛丽乔亚的渠道，我也可以略尽绵薄之力。好了，就这样吧，夜色已深，不便多说，阁下请回吧，期待后续与贵方的合作。”

最后一句冠冕堂皇的话音落下，阿尔伯特的随从上前一步拦住柯拉松，同时命令其他仆从拉走归属权终于尘埃落定的孩子们。

阿尔伯特本人则犹如历经千辛万苦赢得了一场决斗，轻快地走到你面前，用身体阻隔柯拉松刺向这里的目光，脱掉手套怜惜地摸了摸你被夜风吹得冰凉的面颊，触感就像最上等的瓷器一样让他爱不释手。

“我的孩子，我的宝贝，跟我回家吧。”

你转头看向漆黑的岛屿，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

“这里就是你的家吗？好差劲，我不要。”

阿尔伯特慈祥而包容地笑着，摇摇头。

“当然不是这里，而是我们真正的家，你会看到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成为最幸福的人。”

那也将成为最好的棺椁和坟茔。

真是不费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