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道路崎岖,千鸟没走商道,而是独身在密林中穿梭。
雨后的密林简直就是一个密封的瀑布,空气中全是细小的水滴,千鸟的伞没跑多远就毫无作用,最后挂在了一处高悬的枝丫上取不下来。
她只好弃伞前行。
而为什么逃跑……千鸟也想不清楚。
只是在看见枫原万叶出现的那一霎那,内心便自动驱使她奔跑、逃离、躲避!
呼吸急促,肺部很快像是吸了水的海绵般沉重起来,塞得胸腔满满当当。千鸟美呼吸一次的有种溺水的错觉,偏生喉间还有一股血腥味越发明显上涌,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在雨中死过一次,只剩下躯体在逃跑。
骤雨密叶掩盖了千鸟的身影与留下的踪迹,但同时也模糊了千鸟的方向和视听感知。
直至眼前光影越发黯淡,单凭眼睛再也不能看清路障时,千鸟抬头一望,层叠树叶间黑云翻滚,天色已然黯淡了。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跑到了什么地方,但从四下荒无人烟的情况来看,她应该已经离反抗军大营很远了。
暴雨暂歇,只剩下羊毛般的雨丝轻轻柔柔吹到千鸟脸上。虽然不痛不痒,却令千鸟浑身一颤。
夜幕已至,山林雾色渐起,气温骤降。
以往走商道还能遇到人家借宿,但今天匆忙之间跑入林中,千鸟叹了口气,已经接受了自己要露宿荒野的事实。
跑了这么久了,想必是没人继续追她了。带着一丝侥幸心理,千鸟点起小型煤油灯,堪堪点亮脚下的路。
她至少要找个避雨处才能休息。
越往里走地面越泥泞,积雨也越深,千鸟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膝下沾满泥水,再不见平日里的光洁。
若让晴子和管家再站在现在狼狈的千鸟面前,势必一个捂脸尖叫愤怒,一个捶胸顿足自责。
苦中作乐的想了会儿惦念之人会出现的反应,周身的寒冷似乎也减轻了点。
但不多时树林摇曳,凉风从山林地面穿梭掠来,齐齐追向林中独身的千鸟,千鸟甚至感觉自己湿透的衣裙都瞬间干了半截。
这风带着泥腥味与浅草香,嗅得千鸟大脑有一瞬间恍惚。不知是不是错觉,其中还略有些熟悉的气息,好像是她曾经闻见过的某种气味。
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了。
背后一阵阴寒,好似有什么东西追着她似的,千鸟不禁收拢衣领再度奔跑起来。
林中保不齐有什么野兽,她想快点找到个合适的避雨处生把火暖暖,也能暂时得到安全感。
"千鸟!"
千鸟心跳漏了一拍,猛然回头。
背后空空荡荡,那句呼唤好像是错觉。
那声音好像是木沢苍介的,又好像是枫原万叶的。
但无论是谁的,目前为止对她而言都不太妙!
不再犹豫,她转身就跑。
“千鸟!”
林中幽幽回荡着这声呼唤,千鸟像是站在喇叭中心,四周都回荡着自己的名字。以至于她更辨不清方向,逃跑起来也是慌不择路。
“千鸟!”
“千鸟,等等!”
那个声音穿过雨幕传来,带着她熟悉的温柔。
是枫原万叶!
可正是这份温柔,让她更加慌乱。她加快了脚步,却被横生的藤蔓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煤油灯咕噜噜翻滚下山坡,几下便被雨丝扑灭,山中又是一片漆黑。
膝盖传来剧痛,千鸟咬紧牙关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那个身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枫原万叶撑着伞,掌心凝着豆光。红色的和服在黑蒙蒙的雨林中也格外醒目。他的发梢沾着水珠,眼神却依然清澈。他蹲下身,将伞倾向千鸟的方向。
"为什么要跑?"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千鸟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千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万叶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手帕,轻轻擦拭干净她脸上的泥水。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你受伤了。"
千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膝盖在流血,可能是刚才摔倒时被碎石划伤的。她想要后退,却被万叶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止血的药。"
枫原万叶看着似乎是想立刻就给千鸟敷上,但千鸟此时腿上泥水遍布,血液纵横。
所以她挡住了万叶的手,低声说:“别,太脏了。”
“……”枫原万叶没再说话,一语不发地收回了自己的动作。同时,逼近的姿势也逐渐退开。
千鸟垂首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咬紧牙关准备按着泥浆强行站起。
可很快,千鸟手腕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执起,她向后倒,撞到万叶不知何时曲在她背后的腿上。同时手中也被塞进一个湿润的圆柱状物体。
是伞。
“拿稳了。”万叶俯身从地上抱起她,轻轻颠了下将千鸟抱得更稳。
千鸟始终保持在一种恍惚不知发生何事的懵怔中,直到疾行使雨水更喧嚣地扑向自己,她反射性往可靠物中躲藏,这才反应过来。
但此时二人已经掠过不知多远,树影飞速疾驰,他们从林中一路踏上略平坦些的商道,很快瞥见一间民居。
民居中的屋主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二人吓了一大跳。
万叶负重前行许久气也不喘,话语流利:“深夜叨扰,天黑路滑,家妹不慎在山林中滑倒受伤,劳请借宿一晚。”
屋主是个慈眉善目的阿婆,举着灯看见万叶怀中脏兮兮的千鸟,又端详了一下万叶,似乎断定了二人不是坏人才让他们进屋。
千鸟被放在侧屋中的木凳上,逃离了风雨飘摇的外界,甫一安定下来,她身上的惶惶然才更加明显。
万叶端了水进来,她也是头都不敢抬。
她本以为万叶会质问她为什么离开家,但万叶没有,水端来后便俯身沾湿细棉布,手掌握住千鸟的小腿肚便要给她擦拭血污。
千鸟浑身冰凉,触碰到万叶手掌时才像是被烫了般,下意识便推开他手。
双手相触,万叶抬头看向她,千鸟没再能躲过他清晰而冷静的目光。
双目那一尺距离间,光源似乎全流向枫原万叶那双温暖的枫红色虹膜中,千鸟呼吸一滞,慌乱的眨了下眼。
枫原万叶也低下头:“那你先擦拭干净换身衣服,我一会儿再来帮你上药。”
随即便步伐利落离开,并带上了门。
千鸟抓紧那尚且温热的棉布,兀自喘了口气冷静了会儿,跳着去万叶后来提回来的行李箱中拿出衣服。
直至她梳洗干净,枫原万叶从外间端了壶热水进来,随即拿出止血药。
冰凉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千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却看见万叶的眉头微微皱起,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疼吗?”安静了许久的室内还是被枫原万叶率先问出的话语划破。
千鸟摇头,随即想起他低着头大概是看不见的,又说:“没有。”
只听得枫原万叶笑了一声:“没有什么?没有痛,还是看见我没有跑?”
“……”
膝盖伤口呈十字型,沾了水后边缘泛白,并不想睡一觉就能痊愈结痂的样子。
枫原万叶包扎伤口很细致,雪白的绷带圈圈缠绕上她膝盖,最后在正面系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他让千鸟站起来试试,绷带也不会过于紧绷到难以行动。
“谢谢。”千鸟讷讷。
枫原万叶收好绷带和止血药,俯视了眼垂头丧气般的少女,本想蹙眉变得严厉的。
但最后还是硬不下心,叹了口气。
他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千鸟想了很久答案的问题:“所以,你为什么离开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