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奇怪了,今天怎么没见到阮师兄啊?”阮氏界的几个门生坐在食堂内交谈道。
“我昨晚还见着他来着,他说要独自找个清净的地方练一练新学的把式,可是昨晚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阮应可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啊,他平日里最讲究早睡早起和养生了,怎么会夜不归宿,不会是出去找哪个姑娘红烛昏罗帐去了吧!”
“怎么会,他那么大个老铁树,小师妹对他示好那么久,他就跟瞎了一样。”谢春秋吐槽道。
“是不是找易天峰的弟子切磋武艺去了,那不是他们的大弟子吗,我们找他问问。”
“没有。”何渡摇摇头,喝了口粥,说道:“我从昨天早上在长廊外碰见过他一次之后,就再没见到过他了。”
“不好了不好了!”今天负责巡逻的门生一股脑冲进食堂,看见何渡便卯足劲扎在他的面前,不停大喘息道:“师兄!师兄!那个……那个后山的石洞,石洞上的木封条被人给,被人给拆了!肯定是有人闯进去了!”
“啊?!”众人齐齐唏嘘。
何渡丢开筷子,站起身,将食堂里的诸多门生在心底点了一番名,随后将视线锁定在阮氏界的几个门生身上,低声道:“看来是你们的阮师兄了。”
他早知阮应不是省油的灯,却没想到他挑事的速度那么快,林子卿早就警告过他不要进后山,他不仅进了后山,还闯入了禁地。
何渡背上剑,朝外走去,边走边对其他门生说道:“去通知师父。”
林子卿刚从食堂外面走进来,便迎面撞上了何渡,有些迷糊地问道:“师兄,你这是要去哪?”
“那个阮应,他进了石洞,我去把他揪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你连早饭都还没吃。”
“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林子卿跟在何渡身后道,见何渡不回应他,便快走几步挡在何渡面前。
何渡知道他再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只能点头道:“好。”
“站住,你们两个都不准去!”林子毓从侧门走进来,身后跟着其他报信的门生,“我已经叫人去通知爹了,他自有抉择,你们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何渡跟林子卿两两相视,自觉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道这阮应就算不死在里面,也要脱层皮。
何渡想了想,将背着的剑脱下,说道:“要是阮氏界的人死在易天峰,师父该怎么交代?”
“无论死活,都不好交代。”林子卿回道。
林子毓差人收了碗筷,走到大堂正中央,问道:“昨天是谁负责夜巡的?”
“师姐,是我。”
“你昨天晚上看见有人进后山了吗?”
“有,不过只有经常去练剑的那一批人,阮氏界的我倒是没有看见。”
“你确定?”
“阮氏界的衣服太抢眼了,又是白色,我打包票。”
“我们现在也只能确定有人闯进了石洞,至于到底是谁,在阮应还没有找到之前不能妄下结论,你们几个,先跟我一起去后山,其他人,该做什么还是去做什么。”林子毓吩咐道。
众人散去,何渡默不作声地提溜着剑,从另一个侧门走出食堂,打算抄小路往后山跑,可才走一半,就被林子卿截在半路。
“你怎么比我快?”何渡疑问道,他回头看了看路,再找不出第二条小道。
“我从正门走的。”林子卿回道,接着说:“师兄,不要去。”
“我去看一眼。”何渡撇开林子卿,继续往前走。
林子卿拽住何渡的袖子,不愿让何渡再往前走。
何渡吐出一口气,回道:“你想让其他门派的人知道易天峰的后山里有什么吗。”
林子卿摇摇头,随即低下头道:“师兄,你果真想杀他吗?”
“我没说要杀他,他若是对里头的东西出手,自然走不出那石洞。”何渡脱开林子卿的手,头也没回地跑了。
后山出奇的安静,何渡来到石洞前,上前查看,果不其然,原本用来封洞口的木条被人用剑毁去了大半,全部变成稀散的渣滓。这样的剑法,轻快细碎,还有谁能打得出来?
何渡一股脑扎进石洞,顺着地上的泥迹一路深入,原本狭隘的过道在何渡进入后,竟变得宽敞起来。洞内传来瑟瑟的呼啸声,一如凌冽寒风,硬生生地刮擦在何渡脸上。
六年前,他初入后山习剑,兜兜转转之际发现了这里的石洞,原本这洞口大小不过半个人,何渡只当是什么动物打地藏身之处。
但是一次地震过后,瞬间的地动山摇使面前的洞口接口处断裂开来,形成了新的洞口,而这新形成的石洞,则成了何渡夏日避暑习武的去处。
要说这洞口为何巨变,何渡也解释不上来,只是那时山内常常发生地震,他早就习以为常,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又是一年,何渡与林子卿在石洞外抄经文时听到一声巨响,细细辨认才发现是洞内传出的声音,两人一直摸索向内,发现了洞中仙洞。
仰视间,左右两面石壁高耸升天,洞顶一点星芒散在两人面前的石柱上,那枝蔓犹若盘龙攀附,柱面图文斑驳脱落,已经不成样子,唯有柱心镶嵌的透明奇石熠熠生辉,曼妙生姿。
要说这光芒如何迷人,大抵如宝石微拢月光之色,卷叠洞内灵气,其光芒飘渺虚乎,伸手便溜过指尖,无处捉摸。
对着这沁人心肺的宝石香色,两人都被迷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何渡终于动了触摸那灵石的心思,可还没上前几步,石柱藤蔓便活动起来,化作数不清的毒蛇,将灵石护住。
二人无计可施,便只能暂且作罢。
当天,他们便将这件事告诉了林贯,林贯来到后山进入石洞,里面的景象却又起了变化,原来通天的石柱全部隐匿不见,里洞的模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剩一颗巨大的心脏模样的巨石盘旋在洞顶,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发现了易天峰不得了的秘密——这石洞内藏着一个心脏。
它弯曲紧贴在石洞最内部顶端的石壁上,一条条石藤好似蜷曲的血管,缓慢蠕动着。
这场景叫三人既是欣喜又是害怕,这颗心脏,和古书中所著的山灵一模一样,其存在应证了书中所著的升仙飞天之道绝非虚言,这座山上集尽物华天宝。
若是能在这座山上修炼得道,就必定能飞升!
几人在洞内来回勘察,终于发现一块碎裂成三段的石碑:立此石碑,劝诫世人……洞内密灵,不足为外人道……神仙方术,元气但开,三界大乱,见此石碑者自求多福……届时灵石显身,斩断灵石,便可……
林贯告诫他们,易天峰有山灵这件事,谁也不能说,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否则一定会掀起一场追求长生成仙的恶旅,他们现在要好好守护这个秘密。
他们一旦尝试靠近那颗心脏,紧贴在石壁上的石藤就会同毒蛇般从石壁中剥脱出来,恶狠狠地缠成数百个网结,将三人搰住。但是只要他们不再作出其他举动,身上的毒蛇就会化作尘土消隐入地,洞内的泥土则会向外流转,将三人送去石洞口。
胜负已定的战局居然以如此温和的方式结束。
何渡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天地间的力量,远比人本身要强大千百万倍,生则不灭死而不息,即便堕为尘土,也能化作新的风雨吐山纵海。
山中的灵气,若是能同剑相合为一,那他出招便是风雨,吐息日月交汇,什么天下第一剑术什么迂腐陈规什么世人期望,不过是人自我满足的枷锁。
可是他真的能做到丢弃这些吗,只是偶尔的败剑,就能让他郁闷一整天,他怎么能脱开人的肉身和俗世的观念去诠释自然。
彼时,何渡听见洞内传来微弱的呼吸声,他继而加快步伐。
洞内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地面原本湿润的泥层开始慢慢僵化,何渡才发现脚下的地已经变得十分坚硬,他不敢多作停留,立刻快速朝前跑去。地面陡然战栗起来,坚硬的岩地吐出千百条石蛇,朝何渡“嘶嘶”吐着蛇信子,将外出的路全部堵死。
何渡回头看了一眼,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摸出火折子,打开吹了吹,燃起的那点微弱火光连头顶的“心脏”都看不见一点,他只能勉强摸黑前行。
“咳。”
随着这一声咳嗽,何渡感觉自己的袍底边被打上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他弯下腰,将火折子对到地面,看见自己脚边正歪倒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
不用多想,这个人一定是阮应,何渡用剑挑起自己沾血的袍边,抬手将已经变脏的袍边削去,不忍奚落了一句:“吐我衣服上干什么,怕我找不到你?”
阮应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眸子在看到何渡的那一瞬间清亮起来,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使出全身的劲揪住何渡另一半没被削去的衣袍,张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何渡于是再度抬剑,挑起阮应的下巴,原本清秀白净的脸变得乌黑,眼处嘴角颧骨两侧全部充血肿起,嘴角还在缓慢地溢血,看这样子,估计是伤到内脏了,哪怕出去也活不久。
但是,要是他真的活下来了……
何渡调整剑峰,却被另一把剑将手中的剑打歪,林子卿挑开何渡的剑带到二人面前,何渡也抬手将火折子送到自己面前,林子卿的脸便映在他的瞳子里,随着恍惚的火光忽明忽灭。
“我现在,都听不见你的脚步声了。”何渡冷声道。
林子卿将两人的剑压低,回道:“不能杀他。”
“你看他现在的模样,还剩几口气?”何渡用力将两人的剑锋带到阮应的颈脖处。
林子卿又抬手将剑撇开,道:“总之他不能死在易天峰。”
“为什么?”何渡问道。
“他是阮赋修的私生子,他要是死在这里,阮赋修便有了好借口,你也知道他觊觎易天峰很久了。”
何渡叹了气,抽回剑,将剑收入剑鞘,面色严肃道:“我来背。”
两人来到洞口处,原本被林子卿削去脑袋的石蛇们全部将身子立起来,随着身型的拉直,这些可塑的石条变成牢牢固定在洞口的栏杆,随后慢慢粘合,直至将路彻底堵死。
“看来他对洞里的石蝠出过手。”林子卿看着命悬一线的阮应,“这下真的出不去了。”
石洞顶传来吱吱的叫声,倒挂在顶端的石蝠睁开猩红的眼,将视线聚焦到阮应身上。
阮应还想说点什么,但张开嘴,只吐了口血,这血正好落在何渡的肩膀处,将何渡的右半边衣袍全部染红。
何渡咬咬牙闭上眼,忍住了甩开阮应的冲动。
“师兄,我来背吧。”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把头顶上的东西清理掉。”
何渡的话像是一触即发的信号,将头顶的几排石蝠被全部点燃,它们发出“吱吱”怪叫,一股脑冲向何渡,确切点来说,是冲向何渡背上的阮应。
林子卿抬剑划开石蝠织成的巨网,悬剑甩剑一气呵成,将凌驾顶空的一众石蝠削成断翅之鸟,接连重重落地。
林子卿出剑很快,仅凭火折子那点微弱的火光根本看不清全部招式,但是除了阮应那微弱到不行的呼吸声,何渡还听见了风和电的声音。
这是他从未学过的全新的一套剑术,声色如虹,光是听这剑式的声音他就已经感到无比愉悦。
这套剑术,林子卿已经打得出神入化,剑与空气的摩擦间甚至能擦出电光,而他自己为什么没能完全打出最后一套,则是在于,他太过重视力的变化,忽视了速度的变化。
林子卿确实轻而易举地将这些障碍清了个干净,但是只要石洞不想让他们出去,他们就绝对不可能离开这里。
“我们带着他,绝对出不去。”林子卿收起剑。
“现在最麻烦的事情并不是能不能逃出这个石洞,我们俩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是不知道他能撑多久。”何渡放下阮应,将阮应肿的面目全非的脸掰过来,对方已经开始神志模糊呼吸困难,连掀眼皮都显得百倍困难。
两人略显紧张地盯着阮应的胸膛看,起伏越来越小,过了许久,缓慢平息下去,不再动弹。
这下轮到两人面面相觑了。
“爹,这里有一层石壁挡住了。”
“让开。”林贯的声音让两人从方才的慌张中惊醒过来,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林贯竟将石壁全部劈开了,四碎的石块砸在何渡与林子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