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渡爬起身子,将剑背回身后,踉跄着抹开嘴角的余血,问道:“你想要什么?”
明渊摇摇头道:“我只听令行事罢了。”
“大费周章让我来到康庄?”何渡感到万分不解,自己和这些人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去十三聚找个好大夫把自己脑子治好,“我们难道有仇吗?”何渡略显疲倦道。
“我们之间并无仇怨,一切都是利益驱使罢了,何渡,你真正应当小心的并不是我。”明渊将身子让开,身后就是一堵巨大的石墙,“但是这个地道下的东西,的确想借助一下你的力量。”
这石墙明显和城中建筑的用材不一样,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
“我的力量?”何渡有些自嘲道:“我本无灵元,耍玩剑术也从来控制不了力度,你们上头那位不比我强个百八十倍,何必要找我来动手?”
明渊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何渡面前,半笑道:“大人方才出关,不便兴风动土,若是天时地利聚全,定然不会找上你。我若是强行破开这石门,先不说攸关性命的事,旁边的河道定会尽数毁坏,到时候下游河水泛滥,周遭的居民必然也会受其影响,道长定然也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吧。”
何渡的神色冷下来,抬头道:“措词倒是堂而皇之,只怕是担心弄坏里面的东西吧,我若是不答应呢?”
明渊露出纯洁的笑,乍一看只像是朋友间在说笑,但吐出的词字却恶毒无比:“那你恐怕永远也别想走出去了。”
何渡叹了口气,说道:“明渊,这门里的地道就在运河旁边,我若劈开这门,运河水必然鱼贯而入,到时候地道崩塌,我们谁也别想出去。”
“但是我断信,以何道长您的天资与捉摸不透的良心,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这道石门今日是必须由你来开不可了。”明渊再度上前一步道。
“好。”何渡居然答应了,明渊明显有些吃惊,带着些许考究的眼光看向何渡道:“何道长可不要诓骗我。”
何渡从兜里掏出那块黄布招牌,展开翻向另一面,上面正写着“开门换锁十两金起步”。
“我不能白干。”何渡说着,一边抹去嘴角新溢出的血,一边将自己的黄布招牌收回内兜,“私开古墓门锁,市场行情在二十两金左右,由于事发突然你们没有给我机会准备,所以我要收三十两金。”
“哈?”明渊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他白衣间的红蛇也愤怒地四处游走起来,他盯着何渡说道:“何道长真是会做生意!”
“好说。”何渡摆摆手,“要么付钱,要么继续打下去,我们的事一个都办不成。而且我要现钱,我量你身上没那么多钱,你开心吗?”何渡看着明渊忽明忽暗的脸色,等着他做答复。
明渊抬手抓住何渡的领口,将他摁在墙上恶狠狠地说道:“论阴险,还是道长你更胜一筹。”
何渡方才的伤口还没缓过来,全身上下都不敢使什么劲,他靠在身后的墙上半死不活道:“拿钱办事,定金先给五两金好了,不讲价。”
明渊差点被气笑,他在原地愣了那么一下,很快又多云转晴地松开手,笑道:“好,道长稍等,我这就给你取钱来。”明渊转身丢下何渡向外走去,何渡瘫倒在地上,将憋了好久没吐出的血全部吐了出来,他的伤口在这来回争吵间已经快要愈合了。
何渡扶着墙缓慢爬起来,一面疑惑明渊去给他取钱的举动,一面还在打量着眼前的石门。
石门的外框有些碎裂的痕迹,门的面中也有些许刮痕,看来他们试过很多暴力手段,至于为什么没打开——看来这石门的确非同一般。
“道长,定金取来了,开门吧。”明渊突然出现在何渡身后。
这么快?何渡回头看时,明渊果真提着个钱袋子几步走到何渡面前,将束口打开展示道:“全款。”
一大包金子映入眼帘,何渡皱皱眉头,没有多问,抬手将明渊拦到一边道:“离我远些。”
他提剑朝石门劈去,地道内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细细听仿佛还有石壁开外运河水波涛翻滚的冲击声。
两人抬头定定地看着石门,可过了半晌,石门都毫无动静,何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道:“如果我真的打不开它呢?”
明渊刚想说“不可能”,有些颤抖的地道便使明渊不得不快速将何渡扯到一旁的角落里。下一秒,石门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嘭”的一声炸开了。
硕大的石块在墙壁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刮痕,何渡和明渊当然也没能逃过这场洗礼。
没发生什么别的事情,石门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变成了碎石块。
何渡抖开留在袍子上的碎石块,朝石门处看去,里头有几级朝下的台阶,他盯着深处的黑暗,持剑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何渡不能理解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只能强压下心底的恐惧,站直身子往里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对明渊道:“先不要进来。”
门已经打开了,他完全可以拎上那包金子立刻跑路,可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来回翻滚,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腿。
何渡走进黑洞洞的墓道,有些喘不过气来,走完阶梯就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也没有门,鉴于实在太暗,何渡打开了他几十年也舍不得用一次的火折子,结果因为火折子进了点水,底下氧气又稀,很快就灭了。
可就在他踏进那小房间的某一刻,墙壁上的挂灯全部贴心地亮了起来,他瞧见房间正中央正摆着一副巨大的棺材,棺材旁靠了张木榻,木榻尾端是一张小桌。
何渡怔了怔,只觉得这家具摆放和室内装修很合他的胃口,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东西?他心底冒出一股奇怪的纠结感,因为冥冥中他觉得这棺材十分眼熟。
棺材面上落了灰,守棺人大抵离去很久了,他掸去棺材上的灰尘,摸上了棺材的锁扣,一面正要打开,一面听出了身后的脚步声。
林子卿来到何渡身后,一只手圈住何渡,一只手拉住何渡准备开馆的手,小声道:“道长,先不要开。”
何渡是实打实地出了一身冷汗,立刻不敢动了,但又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他在脑子的各路想法间来回打转,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方法,“你到底是谁?”
林子卿道:“道长何必明知故问?”
“我这胸口的血咒是在祁家老宅那晚下的吗?”
“是。”林子卿淡淡道。
何渡这回总算是把该串的都串在了一起,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林子卿的种种行为,有点郁闷,但是说不上生气。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先打开面前的棺材,可还是被林子卿把住了手腕。
“这么小气吗?”何渡稍稍侧过头,“我就看一眼。”
林子卿道:“其实我也很好奇里面这东西的模样。”
何渡趁林子卿说话间隙,立刻上手推开棺材盖,正要往里看去,却被林子卿捂住眼睛别向另一面,何渡扣住林子卿的手,却没能掰开林子卿一根手指。
随后他听见“哐当”一声巨响,明显是林子卿把棺材给踹翻了的声音。
林子卿松开手一声不吭地出去了,何渡朝翻倒的棺材看去——只剩一套完整的衣服侧躺在地上,衣服里侧扣满了灰尘,这倒是很奇怪,再仔细一看,竟有些像骨灰。
而且这骨灰还散着热度,正在慢慢地消失。
据何渡个人推断,能将尸首保存百年之久的棺材定然价格不菲,只可惜太笨重还是二手货,拿出去也当不出个好价钱,他有些失望地走了出去。
他走着走着,只觉得脚下愈发笨重,低头一看,不知哪来的浑水齐齐涌了进来,他脑子一蒙,立刻跑回去将地上的衣服抖抖拾起,何渡将衣服叠好收进怀里,外面传来明渊的说话声,“道长,后会有期。”
“遍照明渊!”玄若被一脚踹进里墓,明显刚刚挨了一顿,他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何渡,立刻说道:“道长,我们快走,这里要被淹了!”
“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外头等着吗?”
“刚刚地下传来一阵巨响,我有些担心你就进来了,没想到被埋伏了。”
两人说到这,水已经淹上了膝盖,何渡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道:“你方才进来时地道里有几个人?”
“只有那只蛇精。”
“我刚刚好像瞧见那乱神真人了。”何渡来到石门外,捡起被浸湿的钱袋。
“道长,难不成你刚刚和他交锋过了?”玄若抬脚跟了上去,将何渡从头到脚都细细看了一遍,没找出一丝打斗的痕迹,“道长,听说这恶鬼还差一魂没收回,若真是和你打起来……倒不一定能分出胜负。”
何渡抽出那张仅剩的御土符,捏指起诀,握掌间,两侧的土墙纷纷朝里收合,上方的土层朝两侧抽去露出天空,石墙两侧吐出一排台阶,何渡提起湿透了的衣摆走上台阶,说道:“那你可知他那一魂要如何才能收回来?”
“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是要让他的原身消失,多年前这恶鬼的真身被一个无赖神仙偷去封印了起来,害得他一直都没有肉身,几百年前他又将肉身修出,却一直没有出关,据说是他有一魂被困在了原身中,导致他常常法力亏虚。”
何渡顿了顿,说道:“那他可能已经把那最后一魂给收回去了。”
玄若这才想起方才他被踢进去时的确看见角落里有个翻倒的棺材,惊道:“莫非方才那个就是他的墓?”
何渡已经走了上去,水快要漫过玄若的腰,何渡抖抖衣摆道:“你快点上来。”
玄若快速上了台阶来到地面,土墙也终于溃败,将浑浊的河水尽数倒进地道。符纸燃成灰烬,何渡趁着最后一丝火光松掌,脚下的土块便听话地全部收和粘连。
天已经完全亮了,这破败不堪的康庄让何渡突然有些过不去良心,本来是想帮忙去除鱼妖的,没想到又把人家的庄子给平了,他有些苦恼地看向玄若,问道:“你可以修复这个庄子吗?”
玄若点点头,捏指起诀,原本贫瘠发黄了无草木的土地生出根根藤蔓,慢慢笼起整个义庄,在藤蔓的帮助下,被损坏的房屋渐渐归型,就连原本破烂肮脏的车道与集市也变得了干净整洁,不一会,玄若就将康庄修复得完好如初。
何渡细细打量着玄若,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坏点子。
他打开钱袋,打算看一眼定金来缓解自己方才的不爽,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没给何渡气晕过去,好好的金块全部变成了散碎的小石块。
何渡叹息道:“白干了。”
玄若依旧满脸不解道:“据说这恶鬼穷凶至极,可这次为什么只是来了一趟就走了,也没有和我们正面交锋?”
何渡提溜着半湿的衣摆,抖了抖,满不在意道:“你不是说他还差一魂没收吗,这次来就是收回那最后一魂的呗,况且他们有三只鬼,打起来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人家懒得和我们打罢了。”
“道长,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何渡将剑背正,思索一番道:“我本是要去眉峰十三聚,现在看来,得先找个地方攒些路费。你呢?你该回去了吧。”
“不,我一定要灭了那鱼妖”玄若坚定道。
何渡翻出地图,细细斟酌一番,道:“下一个就是……峻州,这地图上怎么还标了个谢府?年轻人,你帮我看看。”
何渡将图纸展示给玄若,玄若就这月光凑近了看,支支吾吾哼嗯了一声道:“这……这貌似是七八十年前的地图了道长,按这张图走真的不会走错路吗?”
“放心吧,老物件最保值了,也才八十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吧。”玄若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何渡,解释道:“具体的我可能不太清楚,但是现在八方内还鼎立着三个家族,分别是应天祁门、洛川曾氏和峻州谢府。你看这中间的是曾氏,上边的是祁门,若是想去十三聚,必然会经过这三大家族的土地。”
何渡摸摸下巴,点头道:“好,那我就走这条线。”
玄若指着谢府道:“何道长你现在要去峻州吗?”
“差不多。”何渡点点头,将地图收起来,“你呢?”
“我也跟你去峻州。”
何渡掸掸袍子上沾的灰尘,问道:“玄若,你再仔细想想,现在离罔城还不算远,你还能回去。”
“不行,来都来了,我不能空着手回去。”
何渡本想斥绝这年轻人的要求,可是一想到日后自己若是将什么地方打坏了,还能叫他修缮,便拿不定主意,“你当真想好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