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懿的姑姑开了一家青年旅馆。她开店的初衷是给来临隙出差的工作党图个方便，但后来因为她本人对组乐队的执念太深，才将普通的旅馆改成了小青年都爱的livehouse。

庞懿领着几人匆匆赶到青旅时，她小姑已经准备打烊了。庞懿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小姑听到动静后，从里屋走了出来，瞧见是庞懿，眼眸里闪过一瞬欣喜：“哟，稀客呀，你怎么来了？”

庞懿冲门外的五人招手，示意他们进来：“我今天带朋友过来了！临时组的乐队，拿生日愿望好不容易换来的，我靠不靠谱？”

“你来真的？不怕你妈骂你？”

庞懿冲她摇了摇手指，说：“又不是天天练，况且高三就需要放松啊，不然总憋着口气，我不得学死过去！”

“行吧。”小姑紧蹙的眉心松了下来，“但你确定他们都会？”

“所以这不就带他们来了嘛！”

小姑揉了揉她的脑袋，招呼着其余几人进来。晏为贞走在前头，视线早已扫过了这个房间的所有角落。她从前并没有来过这样的场所，只是偶尔从庞懿那里听说过。如今身临其中后，她倒是觉得自己刚才的决定还真没做错。

庞懿和她小姑早已入座，其余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拘谨，排成一列站在她们的身边。小姑比庞懿更自然熟，抬眸瞥他们一眼，随即指了指前方舞台的方向：“你们要不去试试？”见他们没有要动的意思，她又说，“不用紧张，我也不内行，你们自己玩得尽兴就行。那边放着的曲谱我还没收，你们可以先弹着玩玩。”

得到应许后，晏为贞雀跃地跑上台，抱着电吉他试音。她对音乐挺敏感的，这是李问棠小时候给的评价。她乐感准的可怕，从小就是。其余几人也上了台，先后试了试这些乐器的手感。

小姑有些诧异，垂眸看了几眼庞懿：“你这些朋友不一般啊，看着都不像是刚学这些乐器的。”

庞懿自豪地介绍：“张浩楠从小就学架子鼓，荞荞的话，我倒是真不知道她会乐器。李问棠会吉他这事我还是从荞荞那里听来的，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玩keyboard。椿儿会贝斯倒也不稀奇，她学东西快，脑子灵光得很……”

小姑一针见血：“这里边你最没用。”

“瞎说！我会吉他！我也很牛的，好吧。”

“哦，是谁光吉他就学了五年啊。”

庞懿说不出话来，偷偷在心底白她一眼。

其余几人各自试完乐器后，便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小姑明白他们是准备好了，于是催促着庞懿也上去凑个数。她走到前厅的调音台旁，平衡各个输入通道的音量，并调整音质。

……

舞台上的灯光倏地暗了。

张浩楠敲着鼓槌开始定节奏，声音刚落，电子琴悠扬的声音伴着架子鼓的激昂、电吉他的豪放以及贝斯的低沉，落在耳畔。

前奏一过，一道狂野却不失性感的声音传来——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

这不是一首给伤心人的歌

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上帝不会庇护那些没有信仰的祈祷者[1]”

“……”

舞台顶端的氛围灯亮起，五彩斑斓且急速晃动的灯光下，晏为贞和庞懿拨着吉他的琴弦，随着音乐晃动身子，张浩楠跟着鼓的节奏亢奋地甩起脑袋，祝椿站在一边，用脚尖打着节拍。

贝斯的低音和电吉他的高音交缠错落，摇滚乐激昂的节奏勾得人灵魂震颤，将气氛再次推向高潮，晏为贞看向祝椿，与她相对而立，两人都尽兴地弹着自己所擅长的乐器，心里无他。

梁悟同眼眸明亮，神情张扬，自由热烈得像只没有束缚的小兽，他嘴角勾起一笑，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得了的主意。他指尖捏住立麦，微微躬身，摘下话筒，扯着连接的麦克风线跑到某处身影前，将话筒递到他的嘴边。

高潮响起，一道不同于方才那般狂野的慵懒声音落下——

“when i shout it out loud

当我大声喊出来

it's my life

这就是我的人生

it's now or never

把握现在，机会稍纵即逝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

我不祈望能够长生不老

i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我只想每天都能活的精彩[2]”

是李问棠的声音。

他站在角落里，那处灯光昏暗，他半个身子隐在浓浓夜色之下，显得愈发神秘。晏为贞不易察觉地往他的方向瞄了几眼，却正好对上了他深邃的视线。他遥遥地望着她，指尖依旧灵活地在键盘上跳跃着，片刻后，他歪了歪脑袋，扬眉缓缓朝她露出一笑。

……

初次乐队体验，已经被晏为贞列入此生最难以忘记的事件里头了。她难得嗨爽，身上出了汗，挂在脸颊上的汗珠顺着肌肤纹理滑到下巴处，后又因失重掉落在她的手背上。坐在她身侧的人极其自然地给她递了纸，晏为贞朝他看去，是梁悟同，而坐在他左侧的李问棠此刻也在注视她。

晏为贞第一次有了纠结接不接梁悟同东西的想法，但此刻，还没等她思考出对策来，梁悟同就将纸塞进了她的手心，并同她主动说明：“李问棠让我给你的。”

晏为贞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不对，她为什么要纠结接不接梁悟同的东西。晏为贞意识到自己最近确实有点不对劲，她总是很在意李问棠的感受，还总能回想起很多跟他有关的事情，总是……

什么鬼！一定是李问棠太阴魂不散啦！

-

这个问题困扰了晏为贞许久。

某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便打开手机，在只有庞懿和祝椿的三人小群里，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QiaoQiao：你们说，什么是喜欢？]

[QiaoQiao：我之前觉得，我好像还挺喜欢梁悟同的。]

[QiaoQaio：就是那种‘看到好笑好玩的，都想跟他分享’的喜欢。但是我现在面对他，好像也没有这种感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好像也不怎么跟他相处了。我数了数，我俩这学期就只见了不超过五次的面！]

[QiaoQaio：滴滴滴滴滴！有人在不？]

[QiaoQaio：我现在快郁闷死了，有种‘不想清楚这事，明天就没法上课’的死感。]

[QiaoQaio：你们快来救救我啊！]

她躺在床上，艰难地翻了个身，片刻后，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昏昏沉沉地爬下床，去厨房接了杯凉水喝。正准备回房间时，看到了站在客厅转角处的李问棠。

他穿着纯黑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揉着迷糊的眼，猝不及防地朝她望了过来，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晏为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急匆匆地咽下水，回他：“我……我突然觉得有点渴，出来喝口水。你怎么也没睡？”

李问棠朝她走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像没有发烧，他这才安心：“哦，我练完卷子刚准备睡觉，听到你房间里好像有些动静，怕你有什么事，所以我就出来看看。”

晏为贞的注意力全都在他那句“我刚练了张卷子”上，心里又止不住地开始佩服他。果然是大佬啊！这么晚了还能看得进去书！

李问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她的房间门口，推了进去。他就站在门外，也没看她房间的模样，视线只是落在她的脸上，见她还在发呆，就轻轻敲了敲她的前额：“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上课。”

晏为贞乖巧地“哦”了一声，他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倏地眉眼弯起。随后冲她招了招手，帮她把房间的门关好。晏为贞迷迷糊糊地坐到床上，被她随意丢在一旁的手机亮了一下。

庞懿给她发了消息。

[砰砰，是谁的心在跳：刚背完300个单词就看见你在这狂发消息，等我洗完漱，再帮你好好分析。]

过了几分钟，庞懿才回来。

[砰砰，是谁的心在跳：我先看看你发的都是些啥玩意儿。]

[砰砰，是谁的心在跳：我去，我以为你和梁悟同只是朋友。]

[QiaoQaio：不是，谁朋友可以做到这份上？]

[砰砰，是谁的心在跳：啊？做到哪份上了？]

[QiaoQaio：就……我感觉刚对他上头的那段时间，我几乎一有空就往他身上黏。这……难道还不算喜欢？]

[砰砰，是谁的心在跳：这算什么！那我还天天跟张浩楠黏在一起呢！我俩到现在不还是纯友谊吗？]

[QiaoQaio：那我这段时间的付出算啥？]

[砰砰，是谁的心在跳：算你……有空。]

[QiaoQaio：不是啊，我刚开始对梁悟同确实挺心动的，一看见他还会不自觉地脸红呢，而且我都不敢告诉你们，有段时间我满脑子只想跟他待在一起。这都不算喜欢？]

[砰砰，是谁的心在跳：你这想法有点危险。读书人就该好好读书，想这些干什么！还只想跟他待在一起，我都替你觉得羞羞脸！]

[QiaoQaio：但我现在突然对他没感觉了。我是不是有点渣呀，我竟然做不到对一段感情有始有终？！啊啊啊啊啊我服了。]

庞懿突然认真了。

[砰砰，是谁的心在跳：不是你突然对他没感觉了。你当初只是刚好碰到了一个愿意倾听、跟你同频的人，你误把那种感觉当成心动了。其实，我觉得你俩之间的相处模式更像朋友。倒是你和李问棠之间就……就不太好说，你俩相当难评！]

[QiaoQaio：我和李问棠？]

这跟李问棠又有什么关系？晏为贞看着眼前白花花的墙壁，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她好像不止一次在跟梁悟同的相处中……想起李问棠？！

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庞懿的下一条信息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砰砰，是谁的心在跳：话说，你真没觉得他俩长得很像吗？]

[QiaoQaio：没有诶。]

梁悟同看上去就挺阳光开朗的，比李问棠的性格可好太多了。但晏为贞逐渐发现，她好像并不了解梁悟同，她甚至在对他最心动的那段时间里，都没想过要仔细深挖他的所有事情，比如他的喜好等等。而这件事，她在见到李问棠的第一面时，就已经在执行了。

……

下瞬，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问棠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睡了吗？记得锁好门。”

“哦！我知道啦！”

晏为贞从前并没有睡觉锁门的习惯，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在听到李问棠的提醒后，她慢吞吞地走到门边，也没有第一时间去锁门，而是在过了十几秒后，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她本以为门外已经没有人了，却没料到直接对上李问棠干净的眼眸。

“……”

四目相对，相望无言。晏为贞猛地关好门，背靠在门板上，闭眼做着深呼吸，但胸腔中那阵起伏不定的心跳却久久不能平息。又过了几分钟，晏为贞试探着再次打开门。李问棠眼疾手快地拉住把手，没给她一点逃跑的机会，他的另一只手迅速握上了她的手腕。

那股力道带着晏为贞往前冲了几步，将她和李问棠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她直直地撞上李问棠的目光，脸憋得通红，心里也没了底气，她迅速垂眸：“我……我要睡啦！”

“我有话跟你说。”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

晏为贞看向他。

他神色晦暗，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片刻后，才轻声说：“你那天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晏为贞眼睫一颤，挪开视线。

“我现在回答你，是，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晏为贞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眼眶变得特别滚烫。都有喜欢的人了，还对她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啊！还没等她找到机会逃离，他的声音再次落在耳畔：“现在，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