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为贞等爷爷奶奶都歇下后，才抽空给晏城打了个电话。晏城许是刚忙完，电话接通的那瞬，嗓音异常沙哑。晏为贞眼眸微动，鼻尖猛地泛起一阵酸。

她动了动唇，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晏城愣了愣：“等忙完这阵，爸爸就回去陪你，好不好？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晏为贞揉了揉眼睛，雀跃地说：“我很好。我们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老秦还表扬我了呢，他送了我两本书！还有还有，我今天回爷爷奶奶家啦，小老头和小老太身子也很好，活蹦乱跳的，给你打电话之前还一直拉着我聊天，他俩有讲不完的话题。反倒是我，困得要死，忽悠他俩早点睡，才逃出来的！”

晏城笑了：“你们都没事就好。爸爸这边估计还得忙个把月，这段时间，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都要跟爸爸说，知道吗？”

“嗯！知道啦！”晏为贞突然想起李问棠现在还住在他们家里的事，她扭捏了片刻，才一股脑地全盘托出，“爸爸，还有件事！”

晏城笑着回她：“你说。”

“就是……李问棠这学期不是转到我们学校了嘛，然后他没地方住，我就让他……先住在我们家了。”

“问棠吗？他现在住在家里？”

“对！主要是他都没地……”晏为贞想跟他解释，却没想她话音还未落，晏城便无所谓地开了口，“那本来就是他家。你平时也要照料着点，别让他一个人做家务啥的，他干活的时候你就上去帮帮忙，人家勤快，你也不能懒，知道没？”

晏为贞根本没听到老晏后半句在讲什么，此刻像被雷劈了似的呆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后，她人都快爆炸了：“老晏！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那是李问棠家啊！这下完了，误会大啦！”

晏城被突然传来的惊叫声吓到：“怎么了？你欺负人家了？”

那算欺负吗？晏为贞绞尽脑汁地回想这段时间自己对李问棠做过的所有事情，只觉得心也已经凉了半截。

她挠挠眉心，说：“我也就……不止一次对他表示了厌恶，想将他赶出去而已。但是我没有那样做，爸爸！我当时真的真的真的只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我不是故意的……”

晏城见怪不怪，回她：“得了，你和问棠的脾气我还能不了解吗？你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刚好问棠脾气好，你之前就喜欢逮着他一人欺负，要不是人家愿意跟你交朋友，就你这性格，谁爱跟你玩？”

“你瞎说！我跟庞懿还有张浩楠不都好好的嘛！”

“那是因为小懿和浩楠跟你一样，都钝。”晏城还有事要忙，便又匆匆丢下一句，“以后别总欺负问棠了，听到没？”

“哦，好吧。我知道啦！”

听到晏为贞的回应后，晏城才挂断电话。

-

晏为贞本来也没想在爷爷奶奶家多待，她帮他俩收了十几筐橘子后，就嚷着要回家学习去了。孙梅芳和晏之柱都是爱宠着她的人，陪她又聊了会儿天后，就将她送去了汽车站。

李问棠也不想待在家里，他趁李落华出去谈合作的功夫，就背着房间里的电吉他出了门。这把电吉他是姐姐生前用存了几年的零花钱买给他的，他从前也只在姐姐面前弹过几次。

这次回家，李问棠发现这把吉他被人动过，他心里也早已知道是谁动了。但这把吉他是姐姐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他实在没法舍弃，于是便下定决心带了出来。

他到家的时候，晏为贞还没有回来。李问棠看了眼她房间的方向，提起书包，背着电吉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还没等他整理好东西，门铃就响了。李问棠指尖顿了顿，倏地抬眼，眸中染上了几点光亮，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去开了门。张浩楠站在门口，他原本有些加速的心跳又逐渐缓了下去，在喉间打转的那句“你回来啦”起起落落，最后被他咽回肚子里。

“你怎么来了？”特冰冷的一句话。

张浩楠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僵硬，只是踮起脚往他身后看了看，问道：“晏为贞还没回来啊？”

李问棠看他：“你找她什么事？”

“嗷，今天庞懿生日，我以为晏为贞会回来陪她过生日的呢。不过也没事，她好长时间没见爷爷奶奶了，在家多待几天也正常。”张浩楠思索着，片刻后抬眸看他，“那你呢？你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给庞懿过生日吧！”

李问棠刚想问“我去合适吗？”，转念一想，庞懿和张浩楠都是晏为贞的好朋友，他缺席了晏为贞的人生好几年，早就不知道她们之间爱聊的话题或者小秘密是什么了。只有跟他们都打好关系，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问棠在心底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妙！简直太妙了！

“走吧，好兄弟。庞懿这两天不止一次在我耳边叨叨，说我怎么背着她跟你处朋友了，我都不好跟她说，其实是因为我脸皮够厚。不过，她每次看到你都发怵，不知道有什么毛病。”

李问棠被他揽着往前走了几步，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发怵？”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板着张脸！”

李问棠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里止不住地疑惑，谁？谁没事板着张脸？他看向张浩楠，真诚发问：“我有吗？”

张浩楠瞥他一眼，狠狠点头：“我之前看你也发怵，你不知道，我小时候还挺讨厌你的，觉得你很strong。”

李问棠白他一眼，有些无语：“……”

-

庞懿父母说带她去吃海底捞，结果刚把她送到挂着海底捞牌匾的门店后，他俩就头也不回地去过两人小世界了。

庞懿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也没顾上自己最后到底能不能吃完这个严重的问题，抱着菜单就点了满满一桌子菜，打算报复她家那俩位没耐心的田女士和庞先生！

菜上齐了，庞懿没动筷子，望着眼前沸腾的汤底，瘪瘪嘴，眼泪无措地从眼眶中冒了出来。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难过、委屈和不解的情绪在心底交织，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不知过了多久，庞懿有些哭累了，她拿起手旁的湿毛巾擦了擦眼泪。

不就是一个人吃饭嘛，她又不是没吃过！

她吸吸鼻子，又拍了几下脸颊，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随后假模假样地扯起嘴角，切换到好心情模式，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满桌子的菜拍了张照片，发到无人在意的朋友圈，并配文：[看我馋不死你们！]

0人关注。

过了许久，也没人主动联系她。

庞懿一把掐了屏幕，满脸怨气地将手机揣进兜里。眼不见为净！她不甚在意地举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美食总是有奇特的魔力，很快就让庞懿忘掉了那些没所谓的“小烦恼”。

所以当张浩楠带着李问棠赶到海底捞时，看见的只是她独自坐在双人位上，一口闷完了两筷子牛肉卷。张浩楠差点吓掉了下巴，以为她想不开在暴饮暴食，立马跑过去抢走她的筷子。

女孩鼻尖泛红，眼眸水光粼粼，是刚哭过的模样，张浩楠心里被刺了一下，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庞懿愣怔，在看到他的那瞬间，鼻子一酸，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一把环住张浩楠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肩头，委屈极了：“你昨天还跟我说要去喝喜酒的，怎么……怎么突然过来了？”

张浩楠保持着半跪在她身前的姿势，抬手想摸她的头，胳膊举到半空，他又觉得不妥，顿了片刻，轻轻揽住她的腰，拍了几下：“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况且那酒席吃来吃去也就那样，怎么能跟海底捞比，你说是不是？”

庞懿松开他，心情也好了许多，冲他点点头：“是。当然还是海底捞香！”她拉着张浩楠来到她对面的座位，“快坐快坐！”

等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庞懿才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李问棠，她没注意，咬到了舌头，生理性疼痛再次将她的眼泪激了出来。庞懿看向张浩楠，压低声音说：“李问棠来了，你也不跟我说一声！这这这，刚刚我俩把他晾在一边多尴尬呀。”

李问棠显然听到了她和张浩楠的对话，也没说什么，极其自然地在张浩楠身旁的座位坐下。

气氛有些尴尬，他瞄了眼端正姿态坐在身边的张浩楠，又看向庞懿，见她都不敢跟自己对视，于是便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沉寂：“我听张浩楠说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来得匆忙，没给你准备礼物，以后给你补上。然后，我……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你以后或许可以抬头看着我说话？最后，我脸皮挺厚的，我今天来蹭顿饭。”李问棠自认为轻快地说出这几句话。

庞懿：“……”

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该说的……好像也被他说完了。

庞懿心想，完了，什么秘密都让他知道啦！她在他心里的形象指定也是极其……扭曲的。她冲李问棠笑笑，心里还是没法做到把他当成空气，跟以前一样大手大脚地干饭。

她可是个相当在意自己形象的小淑女。

……

李问棠刚吃了点蔬菜，又放下手中的筷子。庞懿见他放下了，赶忙抬头看他，见他盯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便也跟着看了过去。空旷旷的，什么也没有，庞懿收回视线，缩了缩肩膀，觉得周身气温好像又冷了几度。须臾片刻，李问棠垂下眸，突然出声：“是这样的，我今天来，其实还有话要说。”

庞懿和张浩楠都受不了此刻这般冰冷又尴尬的气氛，两人对视一眼后，立即放下筷子，积极应他：“你说！”

“我觉得你们对我好像都有很大的误会，还有当初突然走了的那件事，我都可以跟你们说清楚的。我其实……”

“抱歉，我来晚了。”熟悉的声音落在身旁，庞懿兀地抬眸，神色惊喜地去寻声音的主人，“椿儿，你怎么来啦！我不是叫你别来了吗？你这样怪浪费的，到时候别又为了省钱不吃饭！”

“我本来也就打算回家一天拿点生活费就够了。而且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好像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呀。”祝椿点了点她的鼻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礼物盒递给她，“送你的生日礼物。”

庞懿快感动哭了：“多破费啊……”

“生日就不要哭鼻子了吧，一点也不好看。”

“你真讨厌！”庞懿将礼物收进包里，又挽上祝椿的胳膊撒娇，“谢谢你呀，还好你们来陪我了，我差点以为你们都不是很在意我呢。”

“怎么会，别想多。”祝椿擦去她眼角滑下的泪，这才看向在场的其他两人，她有些意外，没想到李问棠也在，她朝他颔首，笑着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是我能听的话题吗？”

李问棠这趟来的本意就是要向晏为贞身边所有的朋友解释清楚他们之间的误会，多一个少一个都不重要。他点点头，续上刚才的话题：“……我其实还有个姐姐，不过已经去世五年了，就在我们教学楼四楼厕所旁边的那个教室里，之前是音乐教室，现在改成了画室，她在那里自杀了。我当初能回家，也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熬不下去了的想法，想让我回去多陪陪我妈。我当时并不知情，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这件事我已经跟晏为贞说过了，所以她才能不计前嫌地原谅我。”

庞懿眼眶微红，愣怔地看向他。坐在他身旁的张浩楠神色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只有祝椿相当淡定，抻着脑袋听他说。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也不求你们能理解我，或者说，可怜也好，这些我都不会奢望。我唯一的私欲就是想让你们代我多陪陪晏为贞，13班离5班挺远的，有些事情我不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希望你们能多帮衬些。”

庞懿刚夹了块鸭血往嘴里送，听及此，她手一抖，鸭血掉进调料碗里。祝椿眼眸微动，放下手，端正坐姿看向他。

李问棠依旧垂着眸，又说：“还有，我真没觉得自己平时总板着张脸在跟你们相处，这其实是我最舒适的状态，可能是因为我不太会表达，也不爱讲话，我并不是刻意这样的。”

他动了动唇，却没出声，片刻后，他抬眸真诚地看向他们：“我解释了那么多，是因为你们都是晏为贞的朋友，于她而言，你们是特别重要的存在。对于我来说，也是如此。”

“所以……我也想和你们当朋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