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饿……”弟弟开始主动跟莉莉娅说话，张口闭口就是饿。

每到这时，娘就是抓把米去熬粥，她总是让弟弟先喝，莉莉娅后喝，她自己最后喝。

娘对弟弟的爱很多，莉莉娅能分到的只有一半……不，一半都不到，只有那么一点儿。

在一个月后，奶奶突然容光焕发起来，她的病突然好了，却还是没有力气起来活动。

她靠在床边喊着弟弟的名字：“贵儿……”

娘把弟弟抱到了床边。

平常这个时候，奶奶都只会记得弟弟，她经常忘记莉莉娅的存在。然而在今天，奶奶在喊完弟弟后，竟然又喊了一声“红儿”。

这时也顾不上赌气了，莉莉娅从墙角处站了起来，跑到奶奶床边。

奶奶今天气色真好，看样子很快就会和从前一样了。

“有多久了，奶奶忘了给你们讲故事……你们小两口先去忙吧，我就跟孩子们说说话。”

奶奶微笑着赶爹娘离开，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慈祥温和，和平时的尖酸刻薄大不一样，看起来却很奇怪。

莉莉娅有些害怕，她还是更想看到平时那样唠叨的奶奶。

奶奶握着他们姐弟两个的手，道：“以前光顾着给囡囡讲，没给贵儿讲，今天啊，奶奶就给贵儿也讲一遍吧……”

“贵儿听过海妖唱歌的故事吗？听过水龙哭泣的故事吗？……别着急，奶奶今天一次性都讲个够……”

奶奶的话很轻，故事也很旧，每一句话莉莉娅都记得，奶奶曾经给她单独讲过，那个时候，弟弟还没出生。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奶奶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喘息很久，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很轻，像是用尽了力气。

到了晚上，奶奶的手凉了。

她还保持着讲故事的姿势，只不过原本污浊的眼睛变得灰蒙蒙一片。

……奶奶死了。

死，是什么？

娘说，人死了就要被埋到土里，这样才能投胎转世。

听的莉莉娅想把自己埋掉，她希望下辈子不用再忍饥挨饿了。

爹和娘把奶奶用一张席子裹了，埋在家的后院里。

当天晚上，莉莉娅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奶奶站在云雾里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在对她说什么。

莉莉娅一路追过去，脚底一下子踩空，她猛地睁开眼睛，被惊醒了。

睡眼朦胧之际，她听到了家里后院传来了挖土的声音。

她竖起耳朵听了听，觉得有些怪异，就爬起来摇醒了爹娘。

“娘，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几人一凝神，外面的风吹草动在黑夜里格外醒目。爹骂了一句，抓起斧头冲了出去。

只看到几个人影在晚上窜逃的背影，接着，爹满身寒气地走进了屋，“那几个兔崽子，算他们跑得快！”

“是来偷传家宝的？”娘面露担忧。

爹“嗯”了一声。

可莉莉娅分明看到，下面露出的是奶奶刚换上的衣服，花花绿绿的，白天刚埋下去。他们不是偷传家宝，而是来偷奶奶的。

爹躺了半天，又坐了起来，道：“不行。我觉得不能让娘这么躺着，她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年纪，好歹得有个体面棺材吧。”

“饭都吃不饱了，还提什么体面？”娘不大赞同。

“家里这个月还剩一升米，顶多省半个月的口粮，就能到村里头换口棺材。还剩半个月，我们省着点吃，总会有办法的。”

爹还在坚持，娘却不干了。

“办法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你想让我和贵儿都饿死吗？”

“别说了，你个娘儿们懂什么？”爹脸红气粗地一口打断，翻了个身，不再理会呕气的娘。

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什么，第二天一早，前来收粮食的官兵便找上了门。

“八斗粮，快交。”

爹面露难色：“我们前几天不是才交过吗？”

“你邻居跑了，他们的份肯定得有人补上。这是上头交代的，你想违抗吗？”

“这……”爹有些为难，道：“我们也没办法啊。”

官兵气势蛮横，蛮不讲理地一手推开爹，道：“搜！”

“报告！他们家床底下还藏着粮！”

“不能拿！这是我们家救命的粮食啊！”

娘想拦着，却被推倒在地，额头撞出了血。

“再敢上来，给你一斗不留！”官兵恶狠狠道。

“各位爷，你们行行好，这些粮你们一人拿两斗去，能不能把这事瞒下来，就当不知道他们跑了……”

爹还在苦苦哀求。

“上头交代的事情，我们能怎么办？”

这一天过后，粮没了，棺材也没了。

爹和娘谁也没提这件事，只是能看得出来家里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了。

最终，爹还是决定再出去一趟。

这一次，他挖出了埋在后院里的“传家宝”。

莉莉娅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传家宝，她只知道那是神仙赐下来的，爹对它视若珍宝，不容冒犯。

那是一团蠕动的肉，白花花的，像一个未长成的胎盘。

莉莉娅没见过胎盘，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爹把传家宝用布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还对着床磕了几个头，说了几句吉利话。

爹打算出门了。

他在黄昏时候离开的，那时候，太阳刚下地平线，只露出半个。爹整个人好像被洒上了一层金光，他身上带着全家人的希望。

爹说：“我要走了，你们在家里要小心周围的‘饿鬼’，一家人要在一块，不要在晚上出门。等我回来。”

“爹什么时候回来？”莉莉娅问。

“一个月就回来了，红儿要乖乖的，照顾好你娘。”爹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可靠。

莉莉娅道：“那我给爹的神之眼还在吗？”

爹从怀里摸出了那个锦囊，笑道：“一直都带着呢。”

莉莉娅过去抱住了爹，恋恋不舍地用头蹭了蹭，道：“爹要早点回来。”

“会的。爹回来的时候，雁子也就回来了。”

告别了父亲之后，莉莉娅就一直在等他。

但，一个月过去了，雁子回来了，但爹没有回来。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呀？”莉莉娅问。

“过几天吧。再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于是莉莉娅继续等待，一个半月，两个月……四个月，爹还是没回来。

她觉得，爹不会再回来了。

莉莉娅问娘：“爹为什么还不回来呀？”

“也许有事耽误了，也许……死了。”

娘停止了干活的动作，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