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骊歌外出,姒月取下灵犀镯。
接着在身上贴了一张骊歌当初给的掩息符,遮掩住气息,躲过了城中骊歌亲随的眼睛。
顺利出城,一路朝东开始赶。
芳芜灵境就在湫芳城东面不远的地方。
姒月日夜兼程,赶了两日,终于在第二日晚,太阳落下地平线,月亮遥遥升起时,赶到了脑海中那张地图指示的地方。
面前是一片幽静的大海。
海上,皎皎月华洒落在流动的海浪上,银光闪烁,仿佛有无数条银色的小鱼在海上跳动。
“哗啦——”
忽地,海浪像是感知到了姒月的存在,倏然翻起了更高的浪。
浪水拍打到姒月脚下,浸湿了姒月的鞋袜。
姒月不由低头,旋即就见自己脚下的影子像是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它脱离她,缓缓朝海水中游去。
而海水一触及它,也蓦地从中间分开,为影子铺出了一条由贝壳、海螺组成的路。
路不只是为影子准备的。
姒月定了定神,随后抬起脚,跟着自己的影子踏上那条路。
路上的贝壳、海螺虽然联结并不紧密,但人踩上去,却走得很稳,很结实。
姒月于是不禁放慢脚步,
看起翻涌得几乎比天高的海浪高墙。
高墙很壮观,她在里面只有一个极渺小的点。
就和脚底下的海螺、贝壳差不多。
她们都不会被人刻意注意到。
却不想——
“姒月!”
一声猝不及防的呼喊,挽留住她。
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同时耳边,嘈杂的海浪声也逐渐消歇。
她回头。
看向披着月光朝她跑来的人,心好像在一瞬间停滞。
“骊歌……”
姒月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接着在对方将她整个抱住,鼻尖熟悉的气味萦绕时。
一颗悬着的心落下。
“你怎么来了?”
她莫名的,好像也有些依赖起对方。
以至于对方出现时,她第一反应竟不是“她怎么会找到她”,而是“她总算来了”。
“抱歉。我在你的灵犀镯上动了手脚。”
骊歌抱住姒月,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后先道歉,接着解释道:“我怕你再离开我,所以就在灵犀镯上落了追踪的术法。只要你戴过它,我就能知道你去了哪儿。”
骊歌没有隐瞒姒月自己做的事。
而姒月闻言,也没有太多意外,只淡淡道:“原来如此……”
她轻轻靠在骊歌身上。
骊歌道:“带我一起走,好吗?”
她多少已经猜到姒月要去哪儿。
姒月亦知晓骊歌来意。
她安静了好一阵,最后没再违背本心,低低嗯了声:“好。”
她答应了骊歌。
二人一起进芳芜灵境。
芳芜灵境就在海浪高墙的尽头。
那有一个传送阵。
二人踏足的瞬间,海浪高墙倾塌,同时,她们也消失在了阵法中。
转而,出现在一座高山上。
云蒸霞蔚,如堕烟海。
远远有一轮橙红色的太阳悬挂在金黄色的天幕里。
人似进了仙境。
“我在山腰处等你们,你们自行前来。”
蓦地,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云海中远远传来。
声音很陌生。
但二人皆知它的主人是谁。
神色一敛,正色,随即骊歌扶住姒月,缓缓顺着山路,朝山腰走。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片竹林出现在视野中。
竹林里,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站立其间。
她身前是一座青石碑。
碑后是一片坟茔。
“来了。”女子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身,一张脸与姒月有几分相似,但神情更冷,也更凌厉。
“我是月祈,你应该知道我。”女子向姒月自我介绍,全程,没有多看骊歌一眼,只对着姒月说:“我是姒翡曾经的道侣,也是你阿娘。”
月祈表明身份,话落,又转过身,只留给二人一个淡漠的背影道:“这墓是姒翡的。她死在十日前。死因是,寿数耗尽。”
月祈没有拐弯抹角,如同讲述一件件稀疏平常的事般,简单说了有关姒翡的这些事。
说完,她便陷入沉默。
直到姒月问:“我母亲身体向来康健,为何会突然寿数耗尽?”
月祈这才又一次开口,道:“你母亲外表康健,内里却早已因灵气耗尽而千疮百孔,药石无医。”
也是因此,月祈没能救回姒翡。
只能在对方死后,遵从对方遗愿,将人葬在了这山腰竹林中。
“另外,你母亲之所以会灵气耗尽,则是因为我。”月祈说到这一顿,但真相倒没有太复杂。
不是什么因爱生恨,也不是什么相爱相杀,而是……
“她为了找我,多次使用禁术,将自己耗费了个干净。像乌子炉,便是她最后一次以身为祭催动,方才找到了我。”月祈徐徐说。
说罢,她复又沉默。
姒月也没什么想再问她的。
静静在姒翡的墓前站了许久,片刻上前,蹲下,将一块红色的东西放到姒翡碑前。
那是一块红饴糖。
被人做成星星的样子,是祝人好运的。
但可惜,姒月没来得及亲手送出。
只能现在将它放在这,祈盼姒翡能在另一个世界收到。
“杳杳……”而月祈看着姒月将红饴糖放在姒翡碑前,倏地开口,视线下移,落到了她肚子上:“你有孩子了?”
她话是疑问语气,但神色肯定。
眸光一转,便瞥向了骊歌,旋即眉头微蹙:“她的?”
月祈终于分了一部分注意给骊歌。
骊歌面不改色看月祈。
二人对望间,姒月站起,挡到她们中间:“是。”
她承认了。
月祈不由将视线又放回姒月身上,无声几息,随后道:“既如此,那你便先在我这芳芜灵境住下。生孩子前,哪都不要去。”
月祈留姒月在芳芜灵境。
姒月默了默,没有拒绝。
月祈又道:“放心。我留你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我们陨月族生子与寻常人不同,我得守着你。”
月祈解释了自己出发点。
随后她手轻轻一抬,三人消失在竹林中,转而一座木楼出现眼前。
月祈道:“在芳芜灵境的这些天,你们就住这。有什么缺的少的,便来山顶寻我,我给你们安排。”
作为长辈兼东道主,月祈渐渐放软了态度。
可姒月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这位阿娘相处。
于是闻言,也只是不自然嗯了声,回了一个字:“好。”
月祈看出这点。
心里倒没有什么不高兴。
而是想着,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既如此,她便也没必要继续留这同人有一搭没一搭尴尬。
所以姒月刚说一个“好”字,她就很贴心地离开。
剩下二人在原地站了小会儿,随即骊歌揽着姒月进了木楼。
楼里,月祈虽说有什么缺的少的可以帮她们添置,但事实上,这里该有的都有。
甚至连小厨房都有。
一应俱全,根本就不用再操心。
“我们上楼休息吧。”
一楼是小厨房和其他功能的空间。
骊歌和姒月走了圈,骊歌提出上楼。
姒月微微颔首。
二人于是上二楼。
二楼空间比一楼小,只有一间卧房,还有一间静室。
静室是供人修行的。
骊歌默默望向它,抿唇。
姒月开口道:“别看了。那不是住的地方,同我睡卧房吧。”
自她第一次从来喜镇出逃回来后,骊歌就没再和她睡过一张床。
对此,姒月一开始不在意,但后来,她发现她已经习惯了骊歌的存在。
有时,对方不在身边,反倒无所适从。
所以秉着不委屈自己的原则,姒月拉着骊歌,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直接进了卧房。
卧房里,也许是施了什么术法的缘故,很暖和。
姒月一进去,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随后道:“早些休息吧。我累了。”
她已经奔忙了好几日了。
现在好不容易停下来,整个人透出疲倦。
骊歌见状,默默给她施了个清洁术,接着二人同床共枕睡下。
骊歌抱住姒月。
姒月也习惯性地往骊歌怀里缩了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一夜安睡。
翌日。
姒月先醒。
她望着陌生的房间出神了会儿。
随后在一抹黑影爬上床幔时,目光一顿。
片刻,她也化作一片流动的影子,从卧房房门出去,离开了木楼。
径直上山。
山顶,有一座竹屋。
屋前的院落里,月祈静静在一张石桌上煮着茶,状态悠然。
“这么早就醒了?”
姒月进院子后,月祈抬眸,一抹黑影钻进她脚下的影子里。
她语速缓慢道:“看来有些话,你还是很想问。”
月祈神色淡淡看姒月。
昨日,有骊歌在,姒月一些话没问出口。
所以今早,她便主动将人请了过来。
母女二人终于在一张桌子上坐下。
月祈为姒月倒了一盏茶。
这茶对姒月身子有益。
月祈等她喝了口,方才惜字如金道:“问吧。”
有什么想问的,她都不介意回答。
姒月也不客气,开门见山便道:“您当初为何要离开我母亲?”
姒月已经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很多年了。
她一直有个猜测,“是因为我吗?您不喜欢我,对吗?”
姒月曾听邻居,还有瑶芳的母亲说过,姒翡和月祈感情很好。
好到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可后来,姒月出生了。
月祈一生下她,就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在了湫芳城。
是故,姒月一直认为月祈不要姒翡是因为她。
因为月祈不喜欢她。
结果……
月祈却道:“你是我和阿翡相爱时生下的孩子,我怎么会讨厌你。”
她定定看着姒月,片刻垂眸,轻声叹了口气,道:“我离开你们,并不是因为讨厌你们,而是因为……我无法再爱你们。”
“出于身体本能,出于陨月族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