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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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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院的老校长得知了归鹤毕业后的打算,摘下他鼻梁上的黑色方框眼镜,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琥珀色眼睛的学生,他的双眼渐渐泛起泪花,他站起来握住归鹤的手,“归鹤啊归鹤,我看着文学院几十年的时间走到现在,你,你是真正了解我的人啊归鹤。”

“校长,我没这么厉害。”

“不!你有,你归鹤就是有。虽然我每天都站在讲台上教书,但是我的灵魂属于自由的文学世界,在文学的想象里,我是永远的青年。”老校长张开双臂站在窗前,此刻他昂首挺胸慷慨激昂,“归鹤,虽然我现在的年纪蹬自行车都很费劲,但是从我人生第一次握笔我就知道,投身文学的人都长着翅膀,无论他们来自哪里,向往哪里,文学都可以让他们飞上青空,直达九霄!就比如我的腿脚已经不灵便了,但是只要我写作,就能在万里河山之间畅游!”

阳光从窗外透过他的身体,老校长的身体轮廓发着光,他随时随地都能像现在这样赞美自己毕生追求的文学理想,归鹤站在后面默默地听,并不打断他。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归鹤,我一直都觉得,我们搞文学的人,不能整天坐在写字台前。固然坐得住是十分重要的特质,但是!想要创作出击中读者内心的作品,一定,一定要走出去,去了解人,了解世界,你懂吗归鹤?”

老校长并不等待归鹤回答,接着谈下去:“我年轻的时候是没有赶上现在这样的好时候,没有这样多的机会去学习,我白天喂猪割草,到了晚上就点着油灯写点东西。现在看来油灯是那样暗啊,但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已经是夜里最明亮的东西了。因为每当油灯亮起,我就可以忘记一切,徜徉在文学的世界里,只有那时候,我才感到无比轻松和自在。”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但是演讲的热情不变,“所以归鹤,你知道刚才你说你要离开常歌市去远行的时候,我听了有多高兴吗?!你的决定正是我梦寐以求却没有实现的东西。我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有很多人十分优秀,他们登上报纸,登上电视,进入研究院,他们也写得很好,但是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要为了文字去远行。”

老校长的脸上满是清澈的泪水,迎着阳光闪闪发亮,他抹了一把稀疏的白发,重新把黑框眼镜戴上,“归鹤,我很高兴你能做出这个决定。既然你认为远行能够帮助你解答生活的问题,那么,我祝你一路顺风。”

对于归鹤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祝福。

“谢谢校长。”

他们这一届学生的毕业仪式刚才已经结束,大多数人都还在操场上捧着花合影,归鹤决定不再作停留,拖着行李往校门口走。

“归鹤——!”老校长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过来,他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盖在头顶的一层白头发四散纷飞,他最后对归鹤说道:“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吧,明珠会交到你手中!”

啊,是凯鲁亚克,传奇的凯鲁亚克。

老校长站在风中为归鹤送别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我知道归鹤从没忘记老校长,并将他写在自己的著作《倦鸟归林》的第二十一章,并在这一章的内容中表达了自己当时没有为他留下一张相片的遗憾——“在我登上嘟嘟作响的大巴车时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以后与他再难见面,可惜我的手里没有能够用来留影的设备,我也不会画画,只能在笔记本上尽可能准确地描写出他的样子。

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还是应该与他合张影再走的。”

时间无法倒流,载着归鹤的大巴车直通车站。她带着行李独自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正好能看见人流出入。桥和茄子都不知道她今天就要走,归鹤特意告诉他们毕业典礼是在明天。

一个孩子的皮球撞到了归鹤的脚边,跟在孩子身后的女人责怪道:“呀!叫你别玩了别玩了,砸着人了吧!”女人红着脸对归鹤表示抱歉,“抱歉抱歉姑娘,孩子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女人的脸上起着红疹,右手缠着绷带,她身边的孩子皮肤黝黑,见了归鹤一个劲地往女人身后躲。

归鹤摇摇头,把球捡起来还给了那个男孩子。那女孩摁着孩子鞠躬又感谢地逃走了。从他们背后看过去才发现,孩子手里抱着的皮球比他的头还大上一圈,裤子松松垮垮地堆在腿上,牵着他的女人背着一个大包,手里拎着红布袋,装的东西形状圆圆的,大概是苹果之类的东西。

“车站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我认为它就是一个微缩的世界。要在短时间内与更多的人接触,车站,医院,菜市场都是很好的选择,但医院距离生命的两端都太近,叫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菜市场的状态单一,更容易猜测和把控,而车站最为生动。你可以从他们赶车的状态,神情当中推断出很多事,这些事中的某一件让你们在车站有了一面之缘,对此我感到无比神奇。”归鹤在《倦鸟归林》里这样写道。

那一日归鹤踏上了一般开往北方的列车,列车刚刚驶入站台的时候,她给桥发了一句信息:我走了。

桥回她:一路顺风。

自此以后他们有五年的时间彼此没有见过面,而仅仅依靠书信交流。母亲给我看过其中的几封,每一封都由她寄出,每一封的寄信地址都不同。比如这一封,就是从北方的一个山边小城寄出:

桥:

代我问茄子好!你们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不用担心。你知道吗?我今天在火车上,坐在一个背着大提琴的女孩对面,她梳着两条辫子,发丝被阳光照着闪闪发光,我真羡慕她的头发!她注意到了我在看她,红了脸有些尴尬地低头喝水。于是我借机和她搭上了话!她是学音乐的,学校放了寒假正要回家去过年,她最喜欢家里人包的猪肉玉米馅儿饺子,一次能吃十八个。

我吃不了这么多饺子,也没有吃过几次饺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在川和岱的家里过年的时候,他们会在饺子里包一枚硬币,差点把你的门牙硌掉!

那姑娘说了,他家包饺子用的玉米都是自己家地里种的,能长到她小臂这么长,比她的胳膊还要粗。面是把家里的麦子送去镇上专门磨面的一户给磨出来的,比雪还要细腻。肉是镇上一个卖了三十年肉的屠户那里买来的,她的奶奶会在要包饺子的这天起个大早,做屠户的第一个客人,就为了挑选一块最好最新鲜的猪肉。

她说家里的饺子玉米粒儿晶莹剔透如黄玉,煮过之后汁水更加饱满,和肉汁一起从白玉面皮中流到嘴唇上。这时候是顾不上擦嘴的,总要将完整的一只饺子吞进肚子才会想到这件事,而饺子顺着食道传递的热气会让你很快流出汗来,吃下这个四五只整个人也变得像只大饺子一样温暖安逸。

她爱吃汤饺,她的母亲也爱吃汤的,父亲和奶奶喜欢干的。每次吃完饺子,她都要在喝掉半碗饺子汤才算结束,父亲的盘子里蘸了醋和辣椒酱,他会用半个馒头抹掉它们,然后把这半个馒头塞进嘴巴。

一讲起饺子她就停不下来,差点没听到报站员的声音。她比我先下了车,我还没有到站。

没有相机又不会画画真可惜,我应当记录下这个姑娘的样子才对,太阳照在她身上,她活像一只饱满的大饺子。

在她之后我的对面换成了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他一上车就开始睡觉,到我下车的时候也没醒,真担心他会坐过站。

我的皮箱右边的扣子坏了,现在只能用布条捆着来代替,到站以后我得赶紧找个能修好它的师傅。

之前你说我一个人出远门,经济来源是个问题。前几日我收到了杂志社编辑的回信,我通过了他们的考核,以后每一刊都会有我的专栏故事,除了稿费,也有固定的月工资,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你呢?最近依然像以前一样接别人的委托吗?有没有遇到困难和想不通的事?如果一帆风顺,就不必回信了,我马上就会去下一个地方。困了,就写到这里吧,祝你每天都有好梦!

归鹤

这封信递到桥的手上的时候他的生活还没有什么变化,他就和以前一样通过茄子接到一单单的委托。不过前不久的那一位应当是会错了茄子的意,来到他们面前才说自己是想找到失踪了好几年的兄弟,以为桥是算命先生总能说出点门道来。

“你误会了先生,我不是做这个的。”

“那你让我大老远跑来!这不忽悠人呢吗?”

茄子站到桥和这个男人中间,“不是,您误会了,咱们做的是死人生意,您这……”

“啊?!你咒我死啊!”

“不是不是,我是说……”

男人并不听茄子解释,他被这三言两语激怒了,抄起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走的酒瓶挥舞着要打到二人的头上。玻璃酒瓶在男人手中旋转挥舞着,茄子七扭八绕地探头安抚他的情绪,可那男人一个踉跄还是“嘭”地把酒瓶磕碎了。

一块碎片弹起在桥的眼周留下一道笔直的血痕。男人扔掉了手里的酒瓶,嘟囔着:

“咱不是故意的啊,可别找我赔钱。”

“我去你的!”茄子跨过地上的酒瓶碎片伸出脚去踹他,男人一闪身关上大门便跑了。

下一封来自一个海岛小镇。

桥:

代我问茄子好!你们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正在海岸边看日出,这个小岛的日出远近闻名。如果你有时间,也可以来这里看看。这段时间我都会住在这里,如果你想要回信,在下个月之前都可以写这个地址,我能收到。

你知道吗?这里有个好玩的风俗:每年休渔期结束后捕捞上来的第一网鱼当中,谁家的渔获分量最重,往后一整年的时间,镇上所有餐馆都对这家人免费。他们说,是因为第一网鱼是神仙眷顾,厚待被神仙关照的人家就是感恩神仙赐福的方式,能保佑全岛的渔民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风调雨顺,渔获满满。

所以上周休渔期结束的时候我跟着一条船出海了,你别担心,我跟着镇上的渔民大哥认真学了很久的,没有给他们添麻烦。渔网收起来之前,大家都待在船上聊天,一个年纪小一些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口琴来吹,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听他把一整支曲子吹完。

等到渔网收起来的时候,水面好似沸腾着,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鱼,它们不断跳出水面,把水花打得到处都是。这样多的鱼光靠一两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船上的大家全都站起来拽着渔网,我也帮了一把忙。他们用方言唱着响亮的劳动号子,慢慢地将这一网鱼拖进了船舱。好几条从网上面漏出来,还在地上蹦跳,领头的渔民大哥抓住他们的尾巴,抡圆胳膊把这几条鱼都送回了太阳光照着的海里去了。

我们的这网鱼没有得到神仙的厚待,拔得头筹的人家将分给镇上所有人家一户一条大鱼。大家也不白拿他们的鱼,有人拎去一瓶黄酒,有人拿去二两牛肉。我作为旅行到这里的客人,什么也没有,就送了一束鲜花给他。那人乐呵呵地接了,还把我的花插在花瓶里。

这回我有相机了,只是一台傻瓜相机,质量一般,但是足够我用了。我和镇上好多渔民朋友合了影,这张大合照就寄给你吧。你看站在我前面的孩子怀里还抱着一条比他人还大的鱼呢!

这里的鱼干味道也很不错,你要是来记得去集市买散装的,不要超市里真空包装的,这两者味道天差地别。

这小岛上的报刊亭也能买到《年华谭》。我买了一本一起寄给你,我的专栏在第十五页。

你呢?最近如何?有没有遇到困难和想不通的事?

太阳完全出来了,今天镇上还有集市,我要去看看,就写到这里。祝你每天都有好梦!

归鹤

《年华谭》父亲每期都买,自然没有落下归鹤寄来的这一期。重复的这两期就叠在桥的书桌上。

桥没有回信,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生活和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地址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不会变动,不需要回信特意告知归鹤。他想着要回信总要说些印象深刻又可以展开聊聊的事,但最近的一件却是他在清晨出门买豆浆的时候,在电线杆子上看见当地公安局张贴的一份寻尸启事:

各位市民:

我市公安局近日在西门小花沟打捞到一具残缺的女性尸体,初步推断该女子遇害后被抛尸至小花沟附近,目前身体的其他部位尚在搜寻中,如有相关线索,请及时报告公安系统。提供线索的市民将得到叁万元物质奖励,感谢广大市民的理解与配合!

右下角是一个眼部打了马赛克的女性头颅照片,拍摄之前应当是被仔细清洁过了,没有血迹和污渍,神情也并不狰狞。

这告示就还这么张贴在十字路口的电线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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