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半开,没兜住的风呼呼往室内刮,冻得闻疏清打了个寒颤,搭在窗沿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经纪人过来把窗户合上。
“秋天的风刮的您爽吗?”李百川走过来便是一句吉祥话,丝毫不客气。
闻疏清懒散地收回视线,冷哼一声:“屋里闷得慌,那位王老板一进来连空气都腻了,不如开窗散散晦气。”
“我是想过翟老板小气的性子不可能给你介绍什么好资源,但这位王老板的不是东西程度更是超出想象。”李百川一摆手,叹了口气,“泼都泼了,走一步看一步。”
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前,包厢里。
李百川和闻疏清坐在一边,对面坐着个庞然大物——油腻腻的肉一层堆着一层,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下作意味,活像是电视剧里的猪精爬到了现实里。
这“猪精”眼下显然不太清醒,一只手蠢蠢欲动地想揽过闻疏清的肩,却被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但被躲了过去也没发作,转而说:“小清啊,你跟着我才有资源……葡萄台的那个综艺,就是那个大热门综艺你知道吧,那个制片人是我朋友……”
李百川双手紧紧掐住大腿肉,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一巴掌就扇出了。闻疏清坐在一旁倒显得冷静,拿着杯子默默灌了一口,呆住,李百川挤眉弄眼地做口型:“白酒!”
闻疏清轻咳,放下了杯子,神色更显冷淡。
“您说完了吗?”就在李百川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闻疏清盯着那双愣愣的眼睛下意识皱眉,随即开口,“长相身材算了也就罢了,怎么能做到人品背景资历每一样单拿出来都算不上数?”
“我不歧视妖怪,但像您这样的活八百年怕不是还学不成个人样吧?”趁着对面呆住的时间,闻疏清快准狠地拿起桌子中间的那盆汤,浇了他满头油。
李百川瞬间起身,一把拉过闻疏清逃离案发现场,开门关门锁门一连串动作三秒内完成。
而现在,刚刚头脑清醒动作连贯的李百川托腮发愁地看向自家艺人:“现在怎么办,我该不会被老板炒鱿鱼吧?”
“干都干了,怕什么。”闻疏清低头捣鼓着手机,丝毫没有安慰同伙的意识。
李百川气得心肝疼。
闻疏清哪哪儿都好,有关演员的一切技能点都点满了——偏偏那个脾气锐得没边儿,对投资商老板还总带着点傲气。明明是娱乐圈里数不上名的三十六线,那架势却活像拿了几十个奖杯的娱乐圈老人!
刚进公司时他还一副前途大好的模样,毕竟长着这么一张一眼出挑的脸,还拥有莫名其妙的观众缘,是怎么样都不会沉在娱乐圈成为“遗珠”的。结果没安分两个月,一拳砸向顶头上司,也把自己砸成了半雪藏。
自从出道那十几分钟的戏份,往后再也没能拿到什么好资源,分到他手上的多是些没爆相的雷剧、冷门综艺。虽说光靠那张脸也固住了相当一批颜粉,但那些颜粉也非常目标明确:只欣赏剪辑大手剪出来的怼脸视频,雷剧?不看;综艺?随缘。
如此懒散的粉丝结构,饶是李百川有运营都无从下手。公司有心雪藏,经纪人没法发力,连带着艺人也是一副随便的模样,能火都是个奇迹。
“那个什么鬼东西,不会真来为难你吧?”李百川犹豫着问。
闻疏清挑挑眉:“泼都泼了,逃离现场也是你第一个积极,怎么现在开始后悔这儿后悔那儿的?”
李百川哽住:“你听哥说,你的粉丝已经禁不起下降了。”
“你听我说,”闻疏清尽量心平气和,“我的粉丝已经没有下降空间了。”
“那……他说的综艺……”李百川憋出几个字。
“他喝醉酒吹牛用的都是朋友关系,这说明他自己不是个什么人物;给我驳了面子也只是放下了手,说明在家里也不是个能说的上话的——而且,就连他说的朋友关系都得存疑。”闻疏清晃了晃手机,刺眼的白光闪的李百川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我给他老婆发了个消息。”闻疏清难得笑了笑,眼里闪着点儿看好戏的恶趣味,“之后他大概率也没空管我了。”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停车场。李百川先一步打开车门,闻疏清却停在门边。
李百川疑惑地看了闻疏清一眼,后者往后退了一步:“头晕,不想坐车。”
“头晕?你怎么……”李百川话说一半,猛地想起闻疏清误喝的那口白酒,“你这已经不是一杯倒,是一口倒才对吧?!”
吐槽归吐槽,但李百川还是关心了几句:“要不要我陪你先走几圈醒醒酒?我看着附近还有个酒店,实在不行订个房间先躺一下?还是……”
闻疏清默不作声看着光亮处,那片隐约透出的亮光里似乎有个人,大衣一角悄悄露出了个边儿,明明闻疏清不认识那个牌子,脑袋里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个人影。
闻疏清垂眸:“算了,你先走吧,我都是个成年人了,总不至于在这儿被拐走。”
李百川声音一滞,凝视着他:“一般只有心里还没成年的人才爱强调自己成年了,并把‘成年’当做一件可以夸耀的事。”
“……”闻疏清扭头,“话这么多建议找个兼职。”
“得,是我说太多了。”
李百川被点出来了也不气,利索地上车,只给闻疏清留了个车尾气。
闻疏清好笑地搓了搓手指,到底谁才是那个幼稚的人?这是报复吧、绝对是报复吧!
霎时间静下来的空气让闻疏清不太适应,拢了拢衣服才走去楼梯间,下意识扫了眼——不出所料,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他都怀疑那抹衣角是不是自己疯了幻想出来的,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如果真是幻想为什么不直接想个全身,光看个衣角有屁用,真当他脑子有病?
在屋子里开窗时还没那么明显,一走出门风张牙舞爪的模样便漏了馅,吹得闻疏清的头隐隐作痛。外边的路灯坏了一盏,光撒下来也显得灰暗,有了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闻疏清立在原地,昏昏沉沉的脑子被风吹得更甚,晕乎的总感觉自己站不到实地。
忽然,路灯下的“阴影”动了动,显出个人影来——高挑又不失力量感,但一走起路来那点儿神秘感都尽数消散,步伐略显仓促。
衣角翻飞,两三步并着走,却偏偏停在了距离闻疏清仅三四步位置。
闻疏清看见对方的嘴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听不见——”
那位可疑人士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接着又无奈:“好久不见……”
“嗯,池恒洲,”嗓子发紧,闻疏清眼睛光瞅着水泥路,半点儿都不愿意分给久别重逢的前任,“是挺久没见了。”
前任再见面的时候该找什么话题才好?
——你现在在做什么?闻疏清想了想自己刚才的狼狈模样,刚到嘴边的话瞬间又咽了回去。
——你后来过得还好吗?先不说这话怎么看怎么像余情未了,就是在池恒洲不表露出一点儿主动之前,闻疏清是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的。
脑海里闪过成堆的客套话,落到现实里闻疏清却只是微不可察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滚烫的咖啡杯:“你也来这儿谈生意?”
神色恹恹,语气冷淡,不知道还以为池恒洲欠他三百块。
“也?”池恒洲很会抓重点。
闻疏清面不改色地更换措辞:“哦,那就是你来这是谈生意来的?”
“不是……”犹豫了一瞬间,池恒洲轻声说,“我是来找人的。”
咖啡的温度烫得恼人,真不知道都大晚上了还点这种咖啡是要干什么:“那你不去找人跟我在这里耗什么劲?”
“人我已经找到了。”闻疏清的眉蹙得更紧了。
“但是……”他低头盯着咖啡液,里面的人直直的视线看得人烦心。
总归是要找个借口而已,左右这个借口是真是假亦或是半真半假都不重要,闻疏清这么警告自己——总要见好就收,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反正当初在一起时也年轻,头脑一热的决定想来也做不了数,人总要学会成长学会冷静学会放手学会释怀……
“闻疏清……”
冷静。
“我是说……”
成长。
……
闻疏清叹了一口气,蓦地推开一口没喝的咖啡:“我还有事,先走了。”
鼻尖阴魂不散的甜腻气味让闻疏清更反胃,灯像是一个叠着一个的鳞片,看的人头晕——猛地站起来的身子晃了晃,闻疏清意识到这不是错觉。
椅子发出刺耳的一声响,池恒洲略显急促地问:“你怎么了?”
“不要紧,”脑袋都快要停摆,闻疏清晕过去之前想的是那杯不小心下肚的白酒,“可能是……我喝了点酒……”
一般人醉酒会是这样吗?
池恒洲来不及问,闻疏清却带着满身潮湿的气息跌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