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为倒在雨幕之人送上最后一曲挽歌。
执伞的王早已远去,星郁却看到毫无声息的尸体上,怨气几乎凝为实质。
而此时画面再度一转,身着华丽宫装的老夫人对身旁穿着皇室服制的壮年男子说道:“你已杀过他一次,难道还要令他魂飞魄散吗?”
“他的怨灵附身苏我日向,蛊惑我杀了忠臣苏我石川麻吕,即便如此您还要保他吗?”男子面对年迈的母亲无法不敬,只能以实情劝说。
“我已向皇弟求来神器之火将之封印,百年后也会将他一同带离扶桑国土。他既忠心于我,那便令他永世做我的臣子,匍匐在我脚下。”
中大兄皇子无言,只得听从母命。
正当此时,星郁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细微亮光隐隐约约从前方传来。她顺着光源寻去,在尽头看到一枚和神器之火一模一样的勾玉。
这枚勾玉的力量比起‘囊蜘冢’那枚小了许多,星郁抬手,将其摄入手心。
有女人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明明近在耳边,声音却悠远的仿若山谷回声。
星郁转眼看去,才看到一道虚影在她身边站立。
却是逝去已久的皇极天皇。
虽神情与画卷记忆里的她如出一辙的冷漠,但她眼中却含了深切的悲哀。
“朕此一生困于无端执念里,因一时心软做下此等荒唐决定。以至鞍作积百年怨愤,神器之火终是困之不住,朕为之悔愧不已。”
“请来此溯源之人将神器之火带离,诛杀鞍作怨灵。”
星郁尚有疑虑想问,想弄清楚苏我入鹿的怨灵是如何逃逸出陵墓,却被那股带她进入的力量再度绕身,将她带出画卷之中。
陵墓中众人正为救星郁四处翻找,安倍晴明甚至不顾冒犯死者将皇极天皇的棺椁打开。
星郁却冷不防的又出现在陵墓之中。
须惠姬头一个发现她,高声呼唤:“是星郁大人,星郁大人回来了。”
众人停下翻找,纷纷上前关心她。
星郁示意自己毫发无损,将她看到的记忆摘取重点告诉众人。
许是同为女性,出于维护另一位女子的尊严,她没有将皇极天皇还是宝皇女时期被欺辱之事说出。
那样不光彩的伤痛过往,不应该成为任何人口中的谈资。
星郁将从画卷里拿到的勾玉交给安倍晴明,晴明却没有伸手去接。
“皇极天皇既然将此勾玉予你,这枚勾玉便属于你。”安倍晴明如是说。
星郁感到一阵压力,原本她只是想帮忙而已。这下可好,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一道魂灵委以重任,她好想拒绝。
返程的路上,看完画卷里的记忆后星郁时不时还会回想,皇极天皇当年真的相信苏我入鹿的忠心吗?如果相信,又怎么会默许中大兄皇子安排刺杀。如果不信,她又怎么会封印苏我入鹿的怨灵在陵墓中伴她百年。
很多时候,人只能逼自己被迫去相信。被欺辱的宝皇女只有重新相信苏我入鹿的忠心,才能让尚在泥里的她获得片刻喘息。
至于苏我入鹿是否真的忠于她,对当时的她来说本就算不上重要,左不过都是权利与美色混杂的一场交易。
只不过还有一点令众人疑惑,苏我入鹿恨极皇室也就罢了,毕竟中大兄皇子主张杀他,皇极天皇封印他,藤原氏虽参与刺杀一事,却并非主谋,为什么被咒杀的人里,有藤原氏全族?
想到这里,星郁直接朝身边的安倍晴明问起。
安倍晴明告诉她,藤原氏的祖先藤原镰足,原名为中臣镰足,藤原这个姓氏是因天皇念他功绩卓越由皇室赐下。
听闻苏我入鹿曾与中臣镰足是极好的忘年交,极为欣赏中臣镰足的能力。
只可惜二人后来政见不合,中臣镰足选定中大兄皇子为之效忠,苏我氏却意图代替皇室执政,独断专行。
就连皇极天皇退位后的孝德朝期间,中臣镰足依旧坚定的效忠于中大兄皇子。
啧,代入一下苏我入鹿好像是该怨的。
他对皇极天皇有不可言说的情愫,对中臣镰足又有知己般的惺惺相惜,且两人皆受他前期扶持。
只是时局半点不由人,那二人一个默许,一个参与,唯独只将他一人置之死地,苏我入鹿必定不甘心。
星郁等人是局外人,纵观当年往事只能说苏我入鹿被刺杀也正常。
他虽推举皇极天皇,但对其不敬,越权得罪整个皇室,还杀了皇极天皇的第一个孩子汉皇子。他虽扶持中臣镰足,却又暗暗打压,只希望对方能屈居自己权位之下。
人都有私心,世人汲汲营营皆是为了自己。苏我入鹿自身尚对身边之人没有做到有情有义,却怨怪他人对己无情无义,当真可笑。
星郁听完始末,被苏我入鹿的行事恶心到了,只觉得皇极天皇当时不该对其心软,若是早退治了他,又哪里还会引来现在这样的祸事。
众人的伤势都恢复的七七八八了,而安倍晴明和纪保和二人轮流使用短道符,带大家急速赶回平安京。
行至平安京外星郁担忧须惠姬抵挡不了怨气,将她收回陶瓶。
随后几人和芦屋道满汇合。
纪保和简略的向芦屋道满说了传讯符上未写清之事,芦屋道满顿时和他一同陷入焦虑之中。
封印苏我入鹿的那枚神器之火力量大不如前,而封印土蜘蛛的高台和符咒又被破坏,没人敢保证再次封印能够成功。
“封印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想法子直接将其退治。”星郁面色森然,心里到底记恨那些怨灵令她失血昏迷。
“若仅是苏我入鹿的怨灵,我等合力尚且能够将其退治。只是那些土蜘蛛数量过多,仅凭我们区区数人,即便有神器之火也难以对抗。”愁苦了一路的纪保和并不乐观。
说起来,纪保和此人性格没心没肺,与瓶舟同行之前话最密的就是他,此次平安京被围困他会如此忧虑,更多的是担心被困其中的家人。
“难道就没有办法可以消弭土蜘蛛的诅咒吗?”星郁偏不信这个邪,她自后世而来并没有在扶桑历史上看到过土蜘蛛袭击平安京的相关记载。有时候没有记载资料是件好事,至少说明没有大型伤亡,否则怎么可能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另一边的瓶舟似是想起什么来,带着终于能压星郁一头的得意道;“当然有,那些土蜘蛛原本是国栖人的灵魂,他们生前自己给自己下了诅咒才使得灵魂无法往生化作妖怪。若能请尊贵的黄泉国国主;黄泉津大神伊邪那美夫人降神,借用伊邪那美夫人的力量将其引渡至黄泉国,区区诅咒之力又算得上什么!”
星郁冷眼看他嘚瑟,顺着他恭维:“哦?既然这么容易,那就请神使大人助我等将尊贵的伊邪那美夫人请出,也好实现您当日护佑扶桑的承诺!想必事成后,扶桑的国民必将感念神使大人的恩德!”
瓶舟脸色一变,他再不通人情也不会将这般明显的阴阳怪气当成奉承;“你!”瓶舟气结,他出身至海之国,本身授命于丰玉彦座下,他不需要也不会使用阴阳师的降神之术。
阴阳术中的降神之术,就是请神明附身借用神明力量的术法,施术者灵力越强能借用的力量就越大。而力量强大的神明,也不是随便是谁就能请降的。若是施术之人力量不够,请来的神明力量又过于强大时,降神后此人会因承受不了巨大的力量崩溃而亡。
纪保和与星郁将目光移到安倍晴明的身上,却看到安倍晴明摇头。
二人不解,但安倍晴明没有开口解释,反倒是瓶舟出声:“他不可以降神,他是人狐之子,身上有稻荷神使遗留的灵力。黄泉国比较特殊,与高天原、出云国和海原的神明之力相斥。”
听到瓶舟解释,在场众人又将目光放到芦屋道满的身上。
芦屋道满面上浮现出突然被寄予厚望的局促,和终于有一事能比过安倍晴明的窃喜,手握成拳放置唇边轻咳两声:“咳咳,那我尽力试试。”
然而,没等众人舒口气,瓶舟却自相矛盾的泼冷水;“刚刚忘说了,除了降神以外,还需要有人打通黄泉国和现世的通道,不然即便降神成功,诅咒消解后被引渡的灵魂也无法进入黄泉国。”
就说嘛,要是这个办法简单瓶舟早就说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星郁刚忍下想暴揍瓶舟的冲动时,他又双叒叕开口:“但这个问题我想以晴明公子的能力加之神器之火的力量应该可以解决。”
这一次就连一直不怎么开口的芦屋道满都忍不住了:“神使大人,您能一口气将您知道的法子讲完吗?”
谁家好人说话大喘气成瓶舟这样,跟过山车似的,搞得大家情绪忽上忽下。
“讲完之后才想起晴明公子的式神善于空间变换之术,于是想到或许可以借此令黄泉国和现世短暂相连,但我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成功。”高傲的神使终于意识到自己讲话的方式多么磨人,竟还与众人礼貌的解释一番,也是难得。
“可神使大人不是说晴明身怀稻荷神使的灵力,与黄泉国相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