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太阳藏在浮云之中，几道光束洒在山林间，鸢尾色的雀儿扑棱着翅膀，在光影中翩翩起舞。
“烧陶咯——”
静谧的山林间骤然响起一道爽朗而高昂的声音，惊得雀儿在枝丫上乱跳。雀儿最后停在枝头，琉璃般的眼眸望向跑入山林的一群兽人。
“烧陶咯——”
如今，后山的土窑可不止一个，放在树荫下阴干的陶坯也摆得满满当当。
几天过去，濡湿的陶坯终于阴干，颜色也浅了些许。
“小心点，慢慢走，可别摔着陶器了。”狐山站在土窑里，伸手接过鼠良递下的陶坯，旋即将陶坯小心翼翼地放入窑内，嘴里不忘提醒道。
鼠良重重地点了点头。
倒是他身后的狐溪悠悠地开口道：“狐山叔叔在下面也要小心点呢，别踩到陶器了。”
“那当然。”狐山抬眸望向幼崽，目光瞬间被她手中奇形怪状的陶器吸引，嘴角抽了抽，“这谁捏的陶器？丑死了，不烧，别占位置。”
狐溪顿时嘴角下压，眼神中含着几乎要溢出的幽怨，咬牙切齿地大声回道：“是我捏的！黎都还夸我捏的好看，有天赋！我就要烧！”
兽人们捏的陶器大多数呈不规则的圆形，除了巴掌大的陶碗，剩下捏的都是较大的陶罐。在他们眼里，大陶罐可是能换到很多咸石头的。
狐溪手中的陶器，体型小小的，外表凹凸不平。狐山心道，这陶器难道不丑？黎肯定是不忍心，安慰她罢了。
那陶器比一般的陶碗小一些，灰青色，呈圆柱形。外表凹凸不平的是红色黏土搓成的细条，像起伏的波浪，上面还点缀着指甲小的圆球，仿若荆棘上盛开的花儿。
夏黎的夸赞可不是安慰。他是真心地认为狐溪有着极高的艺术天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装窑完毕，盖上石板，接下来就是点火烧制。从窑体下方的火膛塞入掰成一断断的硬刺果树枝。
不远处的山上，有一大片硬刺果树，即栗子树。地面上常年累计了很多的枯枝，如今被兽人们一扫而空。小幼崽们也爱跟上，但不捡柴火，只一味捡栗子。
“鼠良哥哥，我可以扔硬刺果进火里面考吗？”鼠月怀里揣着一大把栗子，蹲在一旁观看鼠良添木柴，糯糯地问道。
鼠良拿起一把大叶子，一边朝火膛里缓缓扇风，一边坚决地摇摇头，“不可以。陶器是很重要的东西，烧火的时候烤硬刺果会烧坏的。”
“来这里烤吧，豹雷叔叔给你们另起一堆火。”豹雷说着便从陶窑边起身，咧嘴笑着朝几个小幼崽招呼道。
小幼崽们瞬间蹦蹦跶跶地跑到豹雷的身后，甜甜地谢道：“谢谢豹雷叔叔~”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原本难得有一丝丝凉意的下午渐渐升温。土窑内的木柴剧烈燃烧着，开始溢出缕缕灰黑色的浓烟，裹挟着刺鼻的气味。
夏黎歪着头，抬高手臂，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珠，手里不停地扇动叶子，柴火烧得愈发的旺盛。
“黎歇一会，我来。”狼朔从夏黎的身边蹲下，把装水的竹筒塞进他的怀里，举着大叶子用力扇风。
“我才刚歇过。”夏黎微微摇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便停下手中的动作，仰头大喝了一口甘冽解渴的桂花茶。
狼朔瞥了一眼烤硬刺果的小幼崽们，选择从另一个角度劝说，“后山很烘热，烟味浓，小幼崽们都咳嗽了。他们就只听黎的话。”
夏黎一听这话，唰地站起身。
狼朔望着少年纤细的身影，嘀嘀咕咕的话语传入他的耳朵，少年低声念叨着：“怎么不听话呢……”
很可爱。
不知不觉间，日落西山。夜神褪下以往墨色的丝绸，着换深蓝色华裳，繁星若珍珠般点缀，璀璨的星河作了丝带。
“咳咳咳……咳咳……”时而响起的阵阵咳嗽声，打扰了夜神的清静。
裹了些许凉意的晚风拂过，逗弄着灰白色的轻烟。轻烟抖了抖，不一会儿便藏在了夜色之中。
“今晚好热啊……”豹雷把手中烘得软塌塌的叶子扔掉，伸手接过狐山递来的简易竹扇。
狐山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声音有些嘶哑，“一直烤着火，能不热嘛？”随后他转身走到鼠良身边蹲下，用竹扇扇着风，无奈地劝道：“良，休息一会吧。你都蹲在这扇了半天的风了。”
鼠良一双棕褐色的眼眸盯着跳跃的火苗，脸上虽蹭满了灰，但仍然神采奕奕。他一手抓着大芋头，一手不停地扇着风，喉结滚了滚，咽下嘴里的芋头才说道：“不用，我不累！”
对烧陶极其亢奋可的不止鼠良一兽人。他们不接受轮班休息，固执地坚守岗位。只是扇一下风而已，能有多累呢？反正比狩猎轻松多了！
用扇子扇风总归风力不稳定，且更加费力。
“这几个是扇叶，中间的是中心轴，这是轴承和手柄……”地面画着一个简易的手摇式风扇，夏黎手里握着细长的木棍，指着风扇的各部位详细地讲解着。
语毕，夏黎抿了抿微干的嘴唇，目光缓缓扫向周围听讲的兽人，“大概听懂了吗？”
“没听懂，也没记住……”狐七抬眸瞄了一眼对面神色漠然的狼朔，又瞥向身边沉默不语的狐金，烦躁地挠了挠脑袋，“黎可以再讲一遍吗？”
“可以，我这次讲慢一点。”夏黎微微颔首，嗓音温和，复述道：“要在中心轴一端钻出能使扇叶插.入的小孔，在另一端安装轴承……这次记下了吗？”
狐七灼灼目光仿佛要将画在地面的风扇烧出一个洞。他嘴唇微微翕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狼朔缓缓抬眸，对上夏黎期待的目光，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风扇的一处，沉声道：“我觉得这里应该加上一藤条，用来固定手柄和中心轴。”
狐七听了这话，身体猛地向后仰，目光紧盯着狼朔，眼里满是惊愕。他心里忍不住腹诽道：我还没有全部记住黎说的内容，朔怎么听了两遍就能提出建议了？！
“嗯……？我都差点忘了，连接处确实要用藤条固定好。”夏黎的视线顺着狼朔的手指望向风扇，赞同地点了点头。
狐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尖，缓缓开口道：“那我们就开始做风扇吧。”
“啊……？”狐七嘴巴微微张开，目光有些呆滞。怎么就他一个兽没记住啊？！
伴随着沙沙作响的竹叶声，狐七用骨刀将竹子破成薄片，仍绞尽脑汁地回忆风扇的样子，思索着它的原理。
凉风习习，枯黄的竹叶在半空中打着旋，缓缓飘落。
狼朔轻轻拂去落在夏黎发上落叶，微微调整位置，挡住了风口。
夏黎正用着一根木炭，在中心轴上画着大小相同的圆圈。他下意识抬手拍了拍头发，侧眸望向狼朔，眼神似在询问：还有叶子在头发上吗？
狼朔微微摇头，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
“手摇风扇来咯！手摇风扇来咯！”狐七将风扇护在怀里，神采飞扬地狂奔向后山，一路大喊道。
树上的小松鼠瞬间缩起脑袋，抱着坚果迅速蹿进树洞中，嘴里发出着惊慌的“吱吱”声。
狐金抱着未组装的风扇在他身后高声提醒道：“你慢一点跑！可别摔了——”
话语刚落，前方的狐七脚下一个趔趄，身体晃了晃立即又稳了下来。紧接着，他骤然转过身，闭着一只眼睛，吐舌头扮起鬼脸，乐呵呵地道：“我故意的，吓到了吧~”
等狐七将风扇安全送达，狐金俯身放下零件，便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板着脸教训道：“让你拿风扇开玩笑！”
“哎呦哎呦！疼疼疼疼疼——”狐七呲牙咧嘴地叫嚷着。
鼠良完全不分一丝目光给打闹的两个兽人。他专注地观察着夏黎演示着手摇风扇，身后的短尾巴却激动得冒了出来，被兽群挤得难受。
“很简单的，就是握着手柄转动。”夏黎挪开了位置，眼神示意鼠良试试。
恒风鼓动着火苗，柴火时而响起轻微的“噼啪”声。
窑里的木柴安静地燃烧着，火苗渐弱，淡淡的轻烟无风而散。
黑夜退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日出又落，斗转星移。
“阿父阿父！快把举我起来，我要看不到啦~”小幼崽皱紧眉头，眼前全是腿。他一想到鼠月几个早早挤到了前面，顿时瘪了瘪嘴，委屈地抱上阿姆的小腿，仰起头，眼睛泛起了晶莹的水花。
高大的灵兽人微微俯下身，两指用力捏了一把小幼崽渐渐有肉感的脸蛋，故作冷漠地教育道：“就只会哭。”
小幼崽紧紧地抓着阿父的小腿肉，嘴唇微微发颤。
“抓紧咯~”兽人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轻轻掰开小幼崽的手指，一把将他放到肩膀上，接着还恶趣味地颠了颠，吓得小幼崽瞬间忘了方才的难过。
夏黎站在人群最前方，迎着众人炽热的目光，大声宣布道：“开窑！”
健壮的灵兽人同时揭开窑顶上的石板，动作缓慢而轻柔。
一个兽人往前伸了伸脖子，目光落到陶窑里，声音顿时充满了失落，喃喃道：“碎的……里面全是碎的……”
尽管夏黎事先说过，第一次烧陶难免会失败，不必为此难过，成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但他们的心脏仍然揪疼，眼底的沮丧难掩。
“哇——陶器！真的是陶器！”另一个陶窑边的兽人大喊道。
“这里也有两个陶器！”
狐山用长夹子小心翼翼地将没碎的陶器从窑内取出，额角慢慢冒出细密的汗珠。
豹雷扯着部落里最柔软的兽皮，张开在陶器下方，谨慎地护着狐山移动陶器，直至陶器被放置安稳。
“泥巴真的烧出了陶器！”鼠莲双眼放光，激动得无意识捶打着伴侣。
鼠岸的眼眸中不再平静无波，喜色难掩。如果伴侣不要每次都那么激动就好了，毕竟是他自己受伤：）。
“好多陶器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陶器！”
烧制的陶器共计两百余件，实际上没有破碎和裂纹的只有二十六件。其中有将近一半的是勺子，一半是小件的陶碗，还有一个算是大件的陶罐。
“你们看那个陶器！灰灰的，上面有红色的！”狐溪缩着身体，高举手臂挤出人群。她指着小小的陶器，嘴角就快要咧到耳边，声音里掩不去的炫耀：“这个是我做的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