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丽莲的请求,艾斯最终也没有表示答不答应。问完问题后,他就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靠在墙壁上。帽檐低低地压着,看不清他的脸色。
丽莲被吓得哭都不敢出声,眼泪也不敢擦,安只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安叹了口气。
说了要绅士一点的呢……丽莲没有人教过她,什么都不懂,十年来独身一人的幽禁没有彻底被逼疯,已经是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情了。耐心一点哄两句不就行了吗……
“我也没有……艾斯说的那么伟大……”安斟酌着言辞,“只不过顺手帮你一把而已。”
丽莲的大半张脸都埋在胳膊里,安可以听见她正努力抑制着哭嗝。
“再说……保护民众是作为海军的职责,这些你不需要在意……”安含糊地将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题混了过去,转移话题问正经问题,“丽莲,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上岛后我会帮你找你的亲人。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丽莲不敢回答她,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安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沉思道:“不记得了啊……这有点难办呢……”
“嗯……估计我们一上岛,就会有一场恶战等着我们。到时候我很难分心看顾你,本来就很危险了,还要帮你找人的话……”安头疼地歪着脑袋,努力想着解决方法,“不过那些士兵也是你的族人吧?他们应该会知道你是谁。毕竟你……”
未尽的话语抿在唇间,安忽然不出声了。
升降间里,艾斯和丽莲两人都一直保持着沉默,安的声音戛然而止,让人觉得十分突兀。
艾斯微微抬起了头,端详着她。
“艾斯,我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安满腹疑虑,飞快地思考着。
艾斯安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安略一思量,却转而问丽莲道:“丽莲,你认识那些士兵吗?”
丽莲低着头,依然保持沉默。
艾斯似有所悟。
“之前在地下空洞里,在那么多士兵中碰到认识的人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安说道,“但那不是你们国家的士兵吗?如果向他们表明你是阿丽族的人民,应该就可以获救了。比如直接说是我们把你绑来做人质什么的……当时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我……”丽莲小声道,“……我没有印象。”
“不记得了吗?”
丽莲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在我的记忆里,阿丽族从来都没有军队的。”
只是个部族而已,国家都没有建立,只有酋长,连国王都没有,谈何组织军队呢。
安沉吟半晌,缓缓蹙起眉。
这个孩子记忆残缺,记不清了无可厚非。但是……
“安,我记得你刚才说,你在‘流笼’中遇到了她,然后打破底面才下来的?”艾斯忽然问道。
“嗯。”
“据丽莲所说,‘流笼’是‘流放族民’的地方。安,你进入流笼的时候,可以确认流笼中只有她一个人吗?”
尽管丽莲还是处于不安的情绪中,听到艾斯第一次念出自己的名字,还是打了个激灵,脸又开始红了。
安却立刻理解了艾斯的意思:“确实是只有她一个人的。丽莲在流笼中呆的时间有十年左右,如果在这十年间没有流放的人——丽莲,”安侧过头,询问道,“你记得,在你呆在流笼中的这十年间,是否还有被流放的人进入流笼?”
丽莲摇头,表示没有。
“你确定没有吗?流笼内的空间虽然不高,但是横向的面积还是不小的。会不会有流放进来的人在你发现之前,就穿过内壁掉入下面的空洞的?”安追问道。
丽莲胆怯地小声反驳道:“我可以确定……真的没有人类进入流笼……”
“‘没有人类’?”艾斯抓住了话里的漏洞。
艾斯的突然搭话将丽莲吓了一跳。她差点被口水呛住,别扭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回答他:“……确实、确实是、是没有人类进来,但、但是时不时都会有,沾了神树汁液的鸟落进来……”
“嗯……只有动物啊……”安沉吟道。
这个回答印证了她关于这种树是一种食肉植物的猜测,所以安并不感到奇怪。
艾斯沉思道:“这么说,十年都再没有人再被流放,这说明‘流放’并不是这个族群的常用惩罚手段。所以在十年前,有人被流放处罚,对于整个部族来说,应该是一件众所周知的大事才对啊。”
安继续道:“即便是秘密处理,突然少了一个人,大家也应该会抱有怀疑的态度。十年的时间,并不是太长。长一辈的人还没逝去,新一代的人也没长成。所以这件大事不会被大家遗忘的。阿丽族的人应该都会记得,流笼中有一个他们在十年前流放的族人。”
艾斯回忆起了安之前说过的情报:“你好像说过,你在登岛之后就立刻被捉住了,而我的伙伴们也跟那些士兵有过交锋……”
安颔首道:“是的。并且士兵的巡逻队几乎沿着整圈巨树守得密不透风,只要有人进来就会立刻被发现,不管从哪里上岛。”
艾斯道:“所以,那些士兵应该清楚,上岛的外来人一共有几个才对。除了你,就是我的那些伙伴。而在这些上岛的人中,只有你一个女人……啊,除了邦西。”
安说道:“是的。但邦西是跟随大多数船员一起行动的,只有我是单独行动,目标应该会非常明显。”
“而在这个一直单独行动的女人,从流笼中落下来的时候,身边却多了一个女人……那些士兵应该会想到,这个多出来的女人就是他们十年前流放的人才对……所以,为什么,他们的反应这么奇怪呢?”艾斯最后总结道。
“如果实在没想起来,看到我身边多了一个陌生女人,至少应该也会有一点多余的反应吧……比如说‘多了一个入侵者’什么的。”安摸着下巴道,“看他们的样子,完全就是把丽莲也当成了我们这些外来人,打算一起杀掉啊。”
波特卡斯兄妹对视着,两人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疑惑的表情。
对于这个多出来的女人,还是从流笼中落下来的女人,这些士兵的反应不是“这可能是那个我们十年前流放过的族人,她竟然还没死”之类的惊讶或者厌恶,而是对丽莲持漠视态度,直接将她归为“入侵者”,一起杀掉了事。
升降梯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向上升,耳边萦绕着隐隐的缴轮转动声和链条上下交错运动时相互撞击的清脆响声。丽莲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呆呆地看看艾斯又看看安。
安叹了口气:“丽莲,这么说的话,你留在这里不安全的因素就更多了。”
丽莲根本没听懂他们交谈的内容,感到十分困惑,但还是不敢多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艾斯抓抓后脑勺,伸了个懒腰:“真是的,全是些麻烦事啊……早知道不上这个岛就好了,饿上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安翻了个白眼:“行了,闭嘴吧。你是整艘船上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了。你知道你一顿要吃多少东西吗?邦西每天都在担心一觉醒来发现食物被你吃光了。”
艾斯斜着眼睛睨她:“你也不差吧?如果你没有上我的船,我们就根本不需要担心食物的问题了。”
“你是在说我吃的多吗?”安提高了声音,隐隐带着威胁。
“难道你觉得你吃的少吗?”艾斯根本不怕她,哧哧地笑着。
“当然没你多了,毕竟你是个饭桶啊。”安理所当然地道。
“脑子里空空如也的家伙就别秀智商了好吗。”艾斯反唇相讥。
“吃着饭还能睡着的怪胎少说两句吧。”安嘲笑道。
“至少比吃饭睡觉都可以忘记的人要普通多了。”艾斯笑道。
“我才没有忘!”安敏锐地察觉到了艾斯又开始在雷区边上蠢蠢欲动了,立刻威胁道,“艾斯你敢继续说的话——”
艾斯自然是敢继续说下去的:“我记得某个人去年升少尉的时候第一次独自行动,三天后被发现饿晕在……”
“……你给我闭嘴!”安气的抬脚踢他。
“……路边。”艾斯闪身躲开了,嘲弄地冲她龇牙笑,“差点被人贩子捡走卖了哈哈哈哈!”
“都说了不许说这件事了!”再次被翻了一遍黑历史的安羞怒地瞪着艾斯。
艾斯得意地笑着:“不过你隐藏的真好啊,我指的是你那灌满了水的脑子。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没有我们(艾斯萨博路飞和达旦一家)、没有你熟悉的队友,你连吃饭睡觉都会忘记啊!”
“都,说了,我,没有,忘!”安怒气冲冲地说,“那个任务非常紧急,没有完成之前——”
“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艾斯打岔。
安忍无可忍,一个剃眨眼间来到艾斯身前,手按住他的肩,脚绊住他的后脚跟迅速一勾——
艾斯被放倒,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还是笑的前仰后合。
“行了,这么点小事还能笑这么久,我看你才是脑子有问题吧?”安没好气地踢了踢他的膝盖。
艾斯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索性坐在地上休息:“啊,说起来,还有其他的事情来着。被你的一脸蠢相逗笑了都忘记跟你说了。”
安:“喂,适可而止啊。”
“我在被抓住的时候,就是那个大供奉……那个家伙藏了不少事情,虽然我也不关心……但是姑且跟你说一声。”艾斯曲着腿坐着,胳膊闲散地搭在膝盖上。
“大供奉?你见到他了?”安好奇地问。
“是啊。被绳子好好伺候了一顿呢。”艾斯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了那张被自己顺走的海图,抬手递给安。
“这是我在船长室发现的。你看看。”
安接过海图,展开。
和艾斯一样,她也立刻注意到了那条奇怪的航线。
从莫里斯岛出发,看航向最终目的地应该是马林梵多。但是在到达了离马林梵多最近的岛屿后,本来一直都大致朝向西北方的航线,突然一个九十度大拐弯朝东北方去了,沿着红土大陆航行,径直穿过无风带,进入了东海……
……直接穿过无风带?
安愣了一下。
艾斯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惊奇于这艘普通的船竟然可以直接穿越无风带,但是安作为海军,是知晓在无风带中航行的的方法的。
但是这就更奇怪了。
海军军舰的船底镶嵌了海楼石,所以才能在无风带自由出入。海楼石产自和之国,十分稀有,加工贩卖流程渠道也被和之国牢牢把控着。且在船底安装海楼石的方法是贝加庞克的发明,这个方法只在海军中推广使用,不会轻易流传出去。
这个避世的族群,即使会偶尔出一次海,又怎么会得到足够的海楼石的呢?他们怎么知道这个方法?
安又匆匆扫了几眼。
这张海图中藏了太多的信息,但是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仔细推敲,只能先放在一边。
她询问地望向艾斯。
“顺手拿出来的,对我没什么用,你要的话给你了。”艾斯回答道。
安点点头,将海图叠好,妥善放进了裤子口袋。
这时,升降间忽然一震,停下来了。小灯泡微弱的光闪了闪,昏暗了不少。
艾斯看了一眼再次微微亮起来的灯泡,将帽子的骷髅头吊牌扯紧了些,站了起来;安仰起头,查看了一番顶壁上的金属滑轮。
已经停止转动了,应该是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将视线投向了紧闭着的门,身体紧绷起来。
丽莲缩在安的背上,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慌不安,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安的耳边小声问:“是到地面上了吗?等会儿到底要怎么办?你……你们要把我丢下了吗?到底……”
“别担心。”安全神贯注盯着依然紧闭的门,简短地安抚她道,“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
没有了机器运作的声音,三人可以听见在金属壁外,呼喝打斗的喧嚣声正隐隐传来。
“……看样子帮你找曾曾曾曾曾爷爷的事情真的有点难办了。”安苦笑着说道。
金属门缓缓打开了。
呼喊声惨叫声马嘶鸣声兵器相击声,灰尘混着汗臭味血腥味土腥味,风中都被灌满了人们剧烈呼吸的热气,金属门刚打开了一个缝儿,所有的一切全部一股脑扑了进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压过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