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毛绒绒的脑袋亲昵地抵着额头,蹭着,时不时还有牙齿轻轻剐蹭皮毛。
如果白钧的性别变一下,纪郁几乎要以为他是把自己当成了新出生的幼崽,正在温情脉脉地哺乳养育他。
他忍无可忍地挥了下爪子,这时候,处于神志不清状态的白钧就会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乖觉地微微放松对他压制的力道,不再动来动去。
虽然还是执着地用那双蓝眼睛盯着他,生怕他突然长出翅膀嗖一下飞离他的视线似的。
从被迫待在这个房间的第一天开始,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渐渐演变成了现在这样。
只要纪郁有非常生气的迹象,白狼就会一下子变得安分,但等他的怒气稍稍消弭一点,就又会迫不及待地黏着他。
通常情况下,这只比平时更加傻乎乎的蠢狗还是很好应付的——
除了某些时候。
比如现在。
纪郁将脑袋一撇,任由白钧再怎么蹭他、用额头顶他都不为所动。
“我不吃。”他发出的声音也被白钧同化了似的,有些沙哑,不复往日清亮,因为他总要生气,一生气就忍不住大声骂妖,就算当事妖根本听不懂也一样。
“嗷嗷呜。”
白钧的声音越发低下来,软下来,是一种近乎诱哄的语气。
纪郁最受不了这个,真的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崽子似的,正被妈妈追着喂食。
他干脆突然使了把劲,扭过大半边身体,把脸埋在白钧的长毛里,顺便用爪子捂上了耳朵,以示抗议。
心里却也知道,根本就没有半点用处。
蠢狗唯独在这一点上极为强硬,对让他按时吃饭这件事充满了他不能理解的执念。
白钧见纪郁像前几天一样又开始闹别扭,歪着脑袋安静了一会儿,露出仿佛在思索的神情。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小狐狸身体这么差还不好好吃饭,而且一让他吃饭就不乖。
是在和他玩耍吗?
白狼凑过去,舔了舔小狐狸的嘴角,前肢一下一下扒拉着,试图将狐狸扒拉出来。
纪郁满脸生无可恋,连脾气都没力气发了,更让他绝望的是,白钧这家伙舔他的时候嘴里一股子烤鸡味啊!
除了一些寿命有异的妖族,寻常的妖基本上长到六岁之后就断食了,哪里还会吃血肉生禽!熟的也一样!
他怀疑白钧不是脑袋不清醒,他是脑袋被什么玩意儿给吃了,以至于现在的想法都诡异至极。
黏糊糊的口水将他颈侧的毛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再这样下去,可能到时候泛着烤鸡味的就是他整个妖了。
白钧把烤鸡都放在干干净净的一个大篮子里,其中一只被他撕扯成一片一片的,叼着凑到纪郁嘴边。
他偏偏还不让纪郁自己吃,要他慢慢地喂,还要纪郁张嘴,严谨确认过确实有将鸡肉吃下去,才给喂下一块。
大祭司怎么还不来救他?难道是根本没发现他丢了?
纪郁不情不愿地咀嚼着嘴里的鸡肉。酥嫩鲜美,味道是好的,但连着三天吃同一样食物让狐狸十分腻味,还反胃。
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大祭司在外面为了想出解救他的法子,逼得妖王的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掉。
“小狐狸在里面不是没出什么事儿吗?我看两个小崽子相处得不错,说不定是兄弟情谊战胜了我们白狼族的天性呢?”妖王表面言之凿凿,实则自暴自弃。
眼看着大祭司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都快能在脸上聚拢乌云下场小雨,妖王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向来知道大祭司近几年对养在身边的小狐狸格外看重,但被针对的时候就觉得这份看重格外令妖头疼。
“孩子长大了,让他自己飞飞不是也好……”
大祭司伸出手,苍白指尖落在门框边缘,暗暗放出点妖气,压过那股排斥的力道。
“言之有理。”他轻轻颔首,“既然你都认同要多给些磨炼了,我下手就重一点,没问题吧。”
虽然是疑问句,却完全是以平平的陈述语气说出口的。
“不行啊!”
妖王一个飞扑,不加防备之下,被白钧的妖气弹了一下,原本要扯住大祭司衣袍的动作变成了抱大腿。
干脆将错就错,没脸没皮地哭诉起来。
“为妖族呕心沥血一百多年,我好不容易养大这么一个崽子,他越早化形我越早让位,再熬下去,我的一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大祭司忍耐着抬腿踹一脚的冲动。
毕竟已经不是几百年前被光着屁股吊在树下的幼狼,他总要给历届妖王点面子,别被现在这任带累得名声不保。
指尖在门上破开一个孔洞,流光一闪,便飞入被妖气笼罩的房间里。
以他的修为,能透过妖气大致看见里面的情形,知道纪郁安然无恙,心上隐隐悬着的石头放下来。
总归是亲眼看到才安心。
“放了点山莲进去。”大祭司转过身,低头俯视妖王,“还剩些,你是不是想尝尝?”
妖王立刻讪讪摇头,松开手退后半尺远。
山莲,这玩意儿对白狼族可以说是个好东西,有助于化形,但味极苦、极涩、极臭,还因为效力过分猛烈,导致化形期间遭受的痛苦也会成几十倍地增加。
一想到这东西曾经怎样折磨过他,妖王就只能为自己的亲生狼崽默默祈祷了。
“您这里居然还能找到山莲。”
大祭司面上流露出一点回忆之色,唇角微弯:“当年老妖王特地托我从百岐山多带几丛下来,否则如今倒不见得有。”
几丛……
妖王勉强保持笑容,视线默默转移到门上的雕刻花纹,努力透过阻碍确定白钧还没死。
“又在发疯了!”
纪郁无能狂怒。
这只蠢狗刚刚突然奇异地兴奋起来,明明往常逼他吃完东西,好歹能消停会儿,现在又开始对他又咬又舔。
烦死狐狸了!
他难道是什么没听说过的新品狼薄荷吗?白钧非得叼着他不放干什么?
他光顾着自个儿生气了,没注意到白狼过度亢奋的表象下剧烈颤抖的身体。
每一寸肌肉都僵硬地紧绷着,骨骼在不断的摧毁新生,幼嫩到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都足以带来巨大创伤。
已经习惯的疼痛突然如同洪水泄闸般汹涌而至。
纪郁烦躁地在白钧背上挠了一把。
抓到一撮毛。
他将爪子放在面前,盯了好一会儿,然后甩甩爪子,继续挠。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行为。
挠着挠着,触感慢慢变得不对劲起来。
尖锐的指甲无比顺畅地沿着某种凸起的、一节节的东西下滑,伸到眼前一看,一根毛都没掉。
试探性地又抓了抓,完全没有厚实的毛发阻挡了,不是错觉。
白钧被他弄秃了。这是纪郁脑子里下意识闪过的想法,但还等不及高兴,又反应过来就算没毛,妖族的皮肤也不可能这么光滑。
只有人形的时候。
出神想着,忽然一张放大的鸡蛋似的脸就映到他眼睛里,吓得他屁股往后一坐,差点从白钧身上摔下去,但半途被一双手捞了回来。
纪郁左扭一下,右动一下,总觉得屁股硌得慌,底下垫着的全是骨头。
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又一下。
他这会儿不发脾气了,就是有些嘲讽和怜悯地看着白钧:“你知道你现在有多丑吗?”
他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说:“除了这几块地方,你居然都不长毛。光溜溜的丑死了,全身都是骨头。”
妖族长一辈的妖平日都以人形活动,纪郁不和他们打交道,唯一熟悉的就是大祭司,也根本不可能这么对他说话。
但面对白钧就无所顾忌了,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把人类的长相从头到尾批判了一遍。
“我、丑……”
连着三天只会嗷呜嗷呜叫的白钧张开嘴,艰难地适应新的发声方式,断断续续、慢吞吞的说:“没、关、系。小鱼、好、看。”
说着,双手抱起纪郁,把狐狸捂到肚子上。
人类身体就只有这里脂肪多些、软些,虽然还是有些硬邦邦,但刻意放松下来也勉强够当小狐狸临时的窝。
白钧一眼不错地盯着纪郁看,近乎贪婪地享受此刻相处的时光。
事实上,在前几天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清醒理智的部分沉入深处,被本能驱使着行动而已,外界的情况能够模糊感知到。
按照他的估计,化形期本来要持续半个月左右,现在加快了进度,兴许是大祭司或他父亲出手了。
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白钧完全不想错过。
人类修长纤细的手指在火红的毛发间穿梭,轻柔地梳理抚摸。
这种程度的动手动脚,纪郁早就习惯了,甚至无意识地放松身体,眯起眼睛,露出有点被舒服到了的神态。
“白钧,出来。”大祭司淡淡道,顿了一下,补充,“带上纪郁。”
一旁眼巴巴盯门盯了半天的妖王立刻激动起来,直起身,昂首挺胸,魁梧强壮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门,向里面探头探脑。
纪郁听到大祭司的声音也特别激动,四个爪子在白钧身体上踩来踩去。
“哼,蠢狗。”
他再低头看一眼丑八怪,感觉还是讨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