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普！快过来！”菲比欢快地招呼着躲在树荫下乘凉的梅洛普，两只狗围坐在她的脚边，名为亨利的比格犬精神极了，冲撑着伞缓慢走来的梅洛普摇着尾巴，不时昂首吠叫一声。

梅洛普笑眯眯地撸了一把扒在她身上的亨利的小脑袋，扔出一根她之前捡拾的树枝。亨利便如离弦之箭般狂奔出去，伴随着足以响彻整座森林的叫声，听得梅洛普有些神情恍惚，不过她的语调仍然是十分温和的：“真吵啊。”

要她肯定不养这种狗，菲比的爱好挺奇特的。

菲比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这下你懂之前的werwer是什么意思了吧！”她又软下声调，狂撸捡回树枝的亨利：“好宝宝，好男孩，真是好棒的宝宝！我们去抓兔子好不好，为妈咪抓兔子？”贝克特踱步到她的腿边，在她的身边拱了拱，示意也要抚摸，那种略带委屈的表现逗得梅洛普咯咯笑了起来。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之前人群聚集的地方，她的运气相当不错，那个目标恰好在场。本来她都做好打算留些蛇朋友在附近待命了，这下可以直接达成目标，她当然心情不错，也乐意配合一下狗狗的玩乐。

两人离人群都有相当一段距离。菲比想了想，是时候了，便领着梅洛普与一些过来打招呼的人进行社交，相当于将梅洛普引入了她的社交圈，获得了隐形的人脉——她自称是商人之妻，身体不好，久住英国的乡下，与菲比是合拍的朋友。梅洛普将这样的好意铭记在心，与他人交谈时也努力表现出泰然自若的姿态，谈吐虽然有些生疏，但也可圈可点。她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可和尊重。

最后，人群散去，菲比和梅洛普重新晃到无人的森林里，前者毫不吝啬溢美之辞，说梅洛普简直就是降临在此地的女神，“我从未见过一位女神行走。*”她愉快地说，对梅洛普眨了眨眼。梅洛普难为情地打断了她，心中暗暗雀跃，嘴上嗔怪道：“菲比，这可是情诗。”

菲比哈哈一笑：“可你在我的心里就是一位活脱脱的女神！一位独立奋斗的奇迹！”

梅洛普心道不好，果然，菲比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她的进步。

“我认为女性总该有着超出现在社会中应有的地位，而这样的权利并非靠谁人赋予，而是潜藏在我们的身体中，却被长期的掠夺；因此我们唯有向自我审视，觉醒这份自主的意志，努力的抗争，施行我们的力量，才能掌握它。”

菲比欣喜至极地说：“梅洛普，能有这一天，全都是你自己奋斗的本事！你太让我刮目相看了！刚才你的表现令我神魂颠倒！我想你已经感悟到很多了——你总是思考更胜于表达，但我知道，我总是知道的——”

“多么惊人呀……”菲比温柔地握起梅洛普的双手，凝视着双目涌动着波光与不知名情绪的梅洛普。

而梅洛普，她几乎为菲比如太阳般放射的炯炯目光倾倒，她感到浑身发麻，一股热意从被握住的手燎燃到脸颊，她晕乎乎地浸泡在这样的对待中，之前菲比的语句太过夸张，不断地在她的灵魂中敲打着，搅动出无尽的波纹。令她过了好一会，才从这样的蜜糖炮弹中清醒过来，她苦恼地想着，菲比怎么总是这样夸奖她？这些本不属于她的……

于是她抖着嘴唇推拒道：“什么自主的权利，我是不明白的。我只知道我能运用所获取的一切，而你给我了这样的机遇……”

菲比轻笑一声，牵着她来到阴凉处：“请原谅我不算良好的耐心，小时候管家太太总是会批评我这一点，以及我不合时宜的尖锐；之前我忍耐很久啦，梅洛普，我现在觉得是时候了，不然你永远都摆脱不了它也说不定。”

“我估摸着你在家中，总会被父亲批评，是不是？所以面对夸奖和肯定无所适从？”

听到父亲这个词，梅洛普下意识有些惶恐地想抽出手，却被菲比紧紧握住。

“认真听，梅洛普。”菲比这时的神态虽然还是那样的温和可亲，但梅洛普长久以来的一种模糊的感应终于浮出了水面，她有些不敢动弹。挖掘了那么久菲比的性格，其中最真实的某一面、也是她惧怕的某一面正在展现给她看。也是想起面前的人是菲比，她才没那么害怕。

菲比的话就像曼德拉草那样无法拒绝——当然，不是指吵闹的意思，而是真正灵魂层面的震耳欲聋，她在说：“那是你父亲从你那儿剥夺的，剥夺了你健康的情感，剥夺了你表达的权利。噢，我猜是父亲，你以前听见这个词会闪过害怕的神情，所以我这么判断了。总而言之，你逃离你的家庭，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式，你总算摆脱了你父亲物理意义上的存在，然而精神上的影响，始终长久地在你的脑海中如幽灵般游荡着。”

她终于松开了梅洛普的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梅洛普的脑袋，她注意到梅洛普正在轻微的发抖，又顾及到她怀孕的身体，只好放弃了多说一些话来击破梅洛普固有的壳的想法。

想了想，菲比又道：“抱歉，或许我这些话会吓到你，但我不后悔。只是，如果你感到难过的话，这并非我说这段话的本意。”

她安静了下来，可梅洛普放松不下来，她总算明白了，她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之前菲比有些直接对她的断言，譬如问她能不能行，她为什么感到不快，是因为这种强势，她不合时宜、不分场合的抗拒这种强势，比如刚才的那段对话，其实她存有一些异议，这让她对菲比的感情略微削弱了一些；然而那种人生第一次被那么肯定的眷恋在熊熊燃烧着，过去与菲比的美好经历在提醒着她，这或许是菲比的问题，也是她的过错。

菲比一直在向她进发着，她却有些吝啬自己的情感，明明每次那样激烈的传达，由于她的无措，她的前所未有，她就只能木然地感受着它，而不知如何做出回应。是呀，家中没有人教过她，汤姆曾经也表达过对她的爱，她仅仅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中而已。那么，那么，现在，她该做些什么呢？

她该对菲比有个回复的。菲比不会拒绝她，会肯定她，会理智地思考她的意见，即使意见相左也不会贬低她，所以，她是否可以？

她回过神来，支起头颅，苍白地笑了笑，平静地说：“我太吃惊了，菲比。我确实有些难过，但你不必为此抱有歉意。你很敏锐，这是你的天赋，而我有幸见证它，你愿意使用在我的身上，不得不说是一种偏爱。”

菲比有些不安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梅洛普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继续说道：“我对于你谈及，他，我的，父亲，确实是有些感到被冒犯到。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依靠恐惧的力量，盘踞在我的心中已太久了，久到我甚至与它日夜相对、习以为常。而我甚至无力将它驱逐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真心实意地说：“你让我重新意识到了它。你给了我机会，让我得以成长，拥有个人的东西、存活的依凭，单说这一点，就让我对你永生难忘，欣喜的难以言明。”

她第一次，主动地牵起了菲比的手，品味着心中激荡的情绪，那掺杂着恐惧的兴奋，和对自身处境的明晰。她高高地扬起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菲比，那双患有先天疾病的眼睛闪烁着珍珠般的光彩：“只是，我始终认为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况且，我没有将我的过去全盘托出——不，那是非常影响评判的一点。我或许像你说的，拿回了我应有的快乐与权利，但我并非女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来自乡下的女人，我惶恐着所有的一切，惧怕着这幸福终有一天会被收回。”

“菲比，”她轻声呼唤着，贴近了菲比，鼻子有些发酸，但她笑了起来：“你……”

亨利与贝克特在狂吠，露出尖锐的犬齿。

一个像流浪汉一样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让梅洛普恐惧至极的沙哑声音高亢又冷酷地响彻在这块区域。

“小哑炮，该死的荡/妇，原来你在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