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别哭了。刚才小优的话,你难道没听见吗?”
白玉贞面对着苍茫的夜空,一头半长的黑发正被束起,绑在脑后,一些剩余的碎发也凌乱地披在肩头。
他站在阳台茫茫星光之前侧转过头来的身影,依旧飘逸挺拔,俨然是一身带着古意的工笔画中人。
吴青原本抱着女人的头正抽噎不止,可他一听到白玉贞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划破了两人之间凝固的静默。
青蛇骤然间就停止了哭泣,面容渐渐变得严肃深沉起来。
继而狰狞了起来。
“不,我不同意,捐献什么器官!她连生病都没告诉过我,我不同意!谁都别妄想从她的身上取走一根汗毛!”
“小青,你听话。 ”
“哥哥,你现在已没有任何法力了。我偏不听,你又能奈我何?”
“可这已是她最后的心愿。不然,只能是枉费了她陪你度过1000年的时光。 ”
“什么?!”
“她是我和许仙孩子的转世,可她不是只有这一世。小优其实已经陪了你1000年。 ”
“我不信。”
“信不信,可由不得你,总共是202世。 ”
白玉贞猛地回过头来,一步一步逼近坐在地上的吴青。
“……..可没有一世,她不是死在你手里的。你以为我现在是在请求你?我是在命令你!”
白玉贞咬紧牙关,俯下身来,用他冷冽寒极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吴青喷火的目光。
“就算我现在没有法力,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白玉贞的语气威严且凛然,态度不卑不亢,坚决将刚硬不折,贯彻到底。
“白玉贞,你不怕我。可你难道不害怕,我还会杀了你?”
两人,四目对峙,石火电光飞溅,似是冰与火的对撞。
“好啊,你来杀啊?我就知道,一切都是虚幻的,到头来,还不如一了百了。不过,倒是只有小青你,才胆敢做出这等弑师戮兄之事。要是你杀了我,那你,就跟你讨厌的那些凡人,也没什么两样了。你要是杀了我,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在1500年的时候,你终于修炼成人了呢?”
“白玉贞!你不要以为,我会因为小优是你的孩子,而舍不得杀你。”
吴青放下小优的尸体,起身,手心瞬间幻化出了两把青鳞宝剑。
“嗖”地一声,一个箭步,吴青已经将其中一把剑,抵在了白玉贞的颌下。
“小青,你果然是恨透了我..............更何况,现在还殃及到了我的孩子。再加上你之前把我变成猫的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白蛇轻蔑地看着吴青,冷傲之气逼人,他根本不在乎,吴青会不会对自己下手。
而吴青这个容易冲动的性子,总是三言两语,就会被别人激起所有的情绪。
其实,更多的时候,只是蛇类动物那些保护自我本能的虚张声势罢了。
吴青举着剑,仔细地端详着眯起眼睛、静待杀戮却一脸平静的白玉贞。
吴青还从来没有对着自己的哥哥,做过这么强势的姿态。
终究还是不习惯。
青蛇注意到,白蛇的眼睛上似是蒙了一层纱布样的异样白雾,令他的黑眼仁都变成了灰白色,看着很令人不适。
可白蛇的目光,依然锐利无比。
“白玉贞,我不会杀你,可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
根本就下不了手。
直到此刻,吴青才懂得:白玉贞,就连面对赴死,也比自己无畏无惧。而白蛇的顽强气节,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动摇分毫的。
青蛇将剑慢慢地放了下来,做梦似地问着:“哥哥,你刚才说,就是我杀了小优,她所有的前世么?”
“怎么,小青,你现在不想直呼我的名字了?” 白蛇睁开眼睛,语气不屑,雾蒙蒙的眼睛浮起了令青蛇熟悉至极的、从容不迫的笑意。
白蛇那种习惯性的笑,永远都好似是看淡世情的睥睨天下,带着一丝看破而不说破意味的神秘和缥缈。
“你还记不记得,酒楼那天,我问你的话,你不仅没当面回答我,还气得撕了小优的旗袍?”
“哥哥,你!” 吴青颓唐地将剑摔到了地面,那些法术变换出来的剑,在触地的瞬间,就摔成了绿气在原地消散了。
吴青掩面,恸哭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通晓阴阳卜卦,领会因果聚合的白蛇,早就洞若观火,也就只有青蛇,一向浑噩迷惑。
“也许我并不知道,你具体都做了些什么。但是,我被压在雷峰塔底的时候,被佛法压制,我唯一能掐指算到的,就是你的形迹了。所以,你在这一千年里,都干了些什么,我不见得全知道,但也可算是知晓一二的。”
“哥哥,你别怪罪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和许仙的孩子,小优她所有的前世,都是我杀的!” 吴青一下子扑倒在白玉贞的脚面。
青蛇死死地抓着白蛇的双腿,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现在,小优的使命已经完成。她已经替我,在一千年里,还清了我欠你的债。我们两个,现在已各不相欠,你我之间的缘分,也许到此为止,就该到尽头了。”
白蛇用难以捉摸心绪的语气,语调平缓地说着。
“不可能!还没有到尽头。为什么她要替你,还欠我的债?而你又欠我什么?为什么要还我的债?”
吴青抬起泪汪汪的双眼,抬头望着白玉贞充满怜爱的眼神。
“小青,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白蛇无奈地摇着头,用手掌轻轻地摸着青蛇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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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这都是我当初造下的冤孽,不全是你的过错。”
“哥哥,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的行为,让你失望透顶了,你才会说这些话的?是不是?”
“小青,你太天真了。”
“那你告诉我,让我不要再继续天真下去啊!”
“其实,佛祖惩罚我,是早早晚晚的事情,可是拉上你一起接受惩罚,这便是我的错了。 ”
“我不明白。” 吴青在不自觉间,已将自己的鼻涕和眼泪,都抹到了白蛇的裤子上。
“当初,是不是我让你跟着我的? ”
“是。”
“当初,是不是我教你行走做人的? ”
“是。”
“那是不是我要你,跟我一起修行的?”
“是。可是这些,都是我自愿的!这都跟你欠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初,你是不是处处对我言听计从、俯首帖耳?是不是我要你做了很多治病救人的善事?是不是我与你一起造成水漫金山的灾祸的?你是不是,默认了我跟许仙在一起,然后亲眼看着我们生了孩子,最后触犯了天条?”
“是。”
“既然是,那我就是欠你的。”
“可那些,做那些,都是我自愿的!!”
吴青哭得头昏脑胀,他不明就里,只是掏着自己的肺腑,向白蛇吼叫着。
青蛇看见白蛇的眼睛,泛白泛得可怕,料定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极端虚弱导致的。
“我是因为犯了天条被镇压在雷峰塔下。我和许仙的孩子,小优本就被天地不容,就是个脱离六道轮回的异常存在。而现在,我出塔了,她就该魂飞魄散,不再有转世了。而你,小青,本不应该参与所有的这一切。”
“都是我当初无心的一句话,你才跟了我,不是么?”白玉贞继续说。
“你是说,你在一开始,就不该认我,我就不该做你的弟弟,你就不该做我的哥哥,是这个意思吗?”
“对。…….如果当初,我不认识你,也就不会认识许仙,也就不会跟她生下一个女儿,也就不会,亲手把我的女儿,置于这样每一世都悲情牺牲的陷阱和宿命里;如果我不认识你,也就不会,只能把她拱手相让给人世中那必须经历生死轮回的天命了……….”
“如果我当初不认你做我的弟弟,也就不会让我的女儿..........眼看着她的每一次转世,都沦落惨死在你这个蛇妖的手底下,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同样作为一个犯了错的蛇妖,却只被压在雷峰塔下,眼睁睁看着,却完全无能为力!!”
“这一切因果,都是我造的孽。小青,你本不该掺和进来的!”
白蛇突然抓狂,青蛇还从来没见过白蛇的表情,有过这样的凌厉可怖。
“我错在,不该跟你在一起。当初,打败你之后,我在就该丢你,留在那个小小的水泽畔,任你是生是死,都罢了。..........我不该多心,不该多心救了你。”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你是在怨我,还是在怨你自己。我,一点都听不懂。”
“小青,观音大士曾教给我一个可以短暂预知未来事的佛仙术。那天,在水泽畔,我打败你之后,面临两种选择:我认你,做你的哥哥,将你带走,这是其一。又或者,第二种选择,你我从此各不相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不相见……..你猜我选择了什么?”
“你当然是选了让我叫你哥哥啊。”
吴青抽了一下鼻子,嘴里就像含着一口水一样,词语含糊地说着。
“我之所以这么选择,是因为我已提前预知了,如果我当时放你走,你在不久之后,就会在一场缠斗里,被一条蟠龙,给活活打死。”
“…….那时,你就像现在一样,也是以差不多的姿势,跪倒在我的面前,我看你那般俊秀,那般有生气,那般灵动,突然就心生爱怜,不忍心就那样让你年纪轻轻、才破壳而出、还未见过大千世界便死去,所以,就提出了要留你在我的身边,称呼我做哥哥……..”
“因为那时,一旦你从我身边溜走了,就必死无疑。”
白蛇的脚心依旧是针锥之痛。
而吴青将自己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腿上,很沉,可白蛇依然靠意志硬撑着,站得稳如泰山。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我改变了你的命数,却也造成了,如今我被镇压,你乱吃人的结果。”
白蛇仰头望着星空,正好有一颗流星从他的视线里划过。那会不会是魂归群星之后的小优呢?
“哥哥………”
吴青看着面容似冰山的白玉贞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一连串的话。
已震撼了吴青的整个世界。
青蛇内心里有再沸腾的火山,面对着白蛇的这一席话,也将会永远被尘封起来。
只有白蛇这份绵延千年的寂寞落雪,才能让青蛇这座火山不再迸发、不再热烈。
“原来,当初你是为了救我,才收下了我。”
吴青松了白玉贞的腿,他渐息了眼泪,慢慢地站起身来,直视着白蛇的眼睛:
“也就是说,你当初,是违逆了天命,才让我一直能活在这世上的,对不对?哥哥,你为了我,很早就把菩萨和佛祖,都给得罪光了,是吗?”
“嗯。也许吧。我不知道菩萨和佛祖是不是跟我一样地喜欢你,但看现在的样子,我确实是把佛祖给得罪了。”
白玉贞唇边掀起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
“小青,你看你现在还活得好好地,就是你的命不该死。而我,就该老老实实地修炼,而且还应该独自修炼的。”
“你看那些已经位列仙班之人,哪个不是隐士般刻苦、不理他人、心无旁骛的独行者呢。可只有我,偏偏对自己,是过于自信,竟然还妄想拉着你一起修炼。现在想来,就算我当初救了你,也该早早地就放你回去紫竹林。……….我们两个在一起的500年里,对于修行来说,完全是相互打扰。”
“小青,是我带累了你,害得你修行不成。而且还带累了我自己的孩子……..”
白蛇吐纳了一口气,眉蹙春山,眼波叆叇。
“原来这就是你以前,总忍不住要赶我回紫竹林的原因。可是,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什么修行不修行的,我只在乎,你是不是开心…….”
“你现在还想让我开心吗?那就赶紧把保险柜打开,送小优去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