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贞听到吴青的话，知道自己的隐藏，早被对方看穿了。

吴青那毋庸置疑的语气，令白蛇感觉既陌生又吓人。

吴青现在是想拿自己怎么样，对自己怎么样都可以的，而法术尽失的自己，面对已经比自己强大的青蛇，终究是无法反抗，也是无能为力的。

原来，白蛇自以为全天底下只有自己最了解青蛇；而现在，他才无法笃定，自己从来都不曾足够了解青蛇。

白猫站在窗台口，迈着猫步走上前，在吴青面前，高高地昂起首挺起胸，有种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势，双目就是帝王皇冠上的一对猫眼石，晶莹放亮。

白猫故意左右摆动了一番尾巴，语调激扬地“喵～”了一声，表示拒绝。

他偏偏不理睬青蛇，甩给吴青一个仪态优美的背影，接着就跳下窗户，转身离开了。

“哥哥，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就把你变成人！”

吴青追出窗口，他伸出头去，望着跑远了的白蛇，近乎哀求地大声叫道。

空气被正午的阳光困在地表之上，轰轰然地蒸发着。

青蛇真受不了太阳光的刺眼，可他依然顶着瞳孔中眩光强烈的模糊景象，辨认出了白猫跑远时的身影，他看见白猫因为他的话在草丛里停顿了一下。

白猫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吴青一眼，又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青蛇急得似火上浇油的蚂蚁。

他完全可以用法术定住白猫，困住他，让他跑不了；或者索性也可以直接追出去，一条有法力的蛇要是追不上一只猫，那简直是笑话。

但是他却不想那样做。

他不想强迫哥哥，那样做虽然够妄为，够符合青蛇的本性，可太低劣了，不是青蛇的作为。

他只是单纯地明白，自己绝不能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地把白玉贞给提溜着，捉回来。

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哥哥，他猜想，那场面将会是好大的丢人和尴尬。

日暮西沉，天幕上布满层层的橘色鱼鳞状的波纹云片。

吴青的法力正沿着他蜿蜒的身体，冒着诡异的绿气，乱纷纷地从地面默默地飘散向上，慢慢地升腾辐散到天空上。

今晚，一场风巅雨落，势在必行。

青蛇趴在地上，已将自己变回了一条庞大的青色巨蛇。

因为小优的家十分空旷，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伸展，他现在正贴在地面那些光滑的大理石上，曲折盘行，以蛇形真身作法。

现在，吴青的内心像是坠落在深坑谷底，透不过气。

只能寄希望于让哥哥看到自己妖法肆虐、胡乱布下的雨阵，让白玉贞忍不住为了教训自己而主动找回门来。

青蛇其实不抱很大的希望，更多的只是纯粹的发泄而已。

小优走了，白猫也走了，他气恼。

毕竟，他现在已经比1000年前的白玉贞厉害多了，不用借助酒盅或者茶盏，就能够呼风唤雨了。

青蛇还记得，千年前，白蛇将手里的水酒扬天一撒时的飒沓身姿，以及眉宇间透出来的自信风采，几秒钟之内，必然等来云潇骤雨。

玉树临风，不过如此。

“哥哥，你肯定还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

青蛇爬到后院诺大的泳池里，把自己重重叠叠一圈圈地盘起来，整个淹没在池底，等待夜幕低垂时大雨降下。

很快地，滚滚雨珠顺着深蓝色的帷布听话地洒落。

吴青想着，白玉贞作为一只招人爱的猫，应该是找到了一处安逸宁静、遮风避雨的庇护所了吧。

当初，青蛇有多想脱离白蛇的掌心；现在，白蛇就有多想远离青蛇的视线。

青蛇就这么打算泡在水里过上一周的时间。

吴青打算这几天，就这么不吃、不喝、只睡觉、不动弹，也不用消耗多少体力，就是安安静静地、白天黑夜地宅在游泳池底。

直到什么时候小优从家乡回来，什么时候他再从游泳池底里变回人形，去接她回家来。

吴青终于可以彻底地放松一下自己了——他在自己的出租屋可是没有办法变成蛇，也无法及时舒服一下的。

趁着小优不在家，青蛇真是可以满足自己那颓废又自在的愿望了。

虽然泳池在人类眼里已无比巨大，可是在蛇妖眼里，只是一个泡澡的小木桶。

吴青还是尽量缩小了自己原本的尺寸，才将自己的蛇身，全部都塞进游泳池里的。

广阔的江河湖海，才是蛇妖活动的天地。

就这样按照计划，吴青已泡了三天三夜，他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因为做人而时刻保持着干燥的外皮，终于重新又吸足了水，感觉无比舒适。

不用说，杭州一连又下了三天三夜的雨，淅淅沥沥地，没有任何要放晴的迹象。

因为白蛇的离开，吴青的心情一直都不好。

第四天，吴青在水底里呆地也觉得有些无聊了。

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连续四天没有看手机，自己一直没联络小优，她是不是已经急坏了。

“糟了！该死，我怎么把回复小优这件事儿给忘了…….该死该死…….”

想到这个，吴青从水里腾了出来，瞬间变回了人形，光着身子去翻找不知被自己放在了别墅第几层，以及第几层哪个方位、哪间卧室、哪个床头柜上面的手机。

等他找到手机，手机上只有百分之二的电量了，果然，屏幕上有几十条信息通知。

他插了电源，赶紧翻看小优的聊天记录。二话不说，他赶紧跟女人开启了视频聊天，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道歉了。

小优见销声匿迹了四天的吴青，突然打过来的视频，只能哭笑不得地接了。

她四天以来每天都有好多事情可做，过得很充实，很满当，信息里也无非是分享自己每日所发生的新鲜事儿。

比如第一天她回到家里，请阿姨收拾干净了房间，翻找出了自己小时候的玩具珍宝，整理好了儿时跟父母在一起的照片，很开心。第二天，凑齐了小时候的童年发小和邻里玩伴，在一起看了场电影，逛了个公园；第三天，去拜访自己的叔伯姑侄、姨表姊妹之类的亲戚，他们都很热情招待.......

现在小优既然知道了，吴青大概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就更加理解他在四天之内不回复的缘由了。

吴青是真地很抱歉，他羞愧难当，捂着脸，红成了猴屁股。

小优看着吴青滑稽的样子，虽然嘴上说着最厉害的话，实则不怎么介意，言语带笑，语气俏皮地像个小姑娘。

她是真地什么都看开了，享受着，人间最后的温情。

就算感动，都不仅是热泪盈眶了，她更想笑着离开人世。

就像她拒绝治疗，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完整地来，完整地去。

当然，那份完整，却不只是为了自己。

“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去啦，你在家里要好好地。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我天天宅在家里。你看，这两天下雨，我哪儿也没去，也不想出去。”

吴青把手机往阳台外照了一照，让小优看到了杭州的天空。

“我信你。” 小优眉眼弯弯地笑了。

“小优，你临走前叮嘱我的，都记得呢，这栋房子回来时你要验收哦。”

“迫不及待想见你了，小青。”

平素，小优很少用“小青”这个字眼来称呼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全名。

今天突然改口跟白玉贞平时称呼自己一个样，一时让他没太反应过来。

“哦？哦…….嗯，等着你回来呢。”

“小青，我跟你在一起时，或是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都是下雨天，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啊？或许这是凑巧吧，也许就是因为是下雨天，所以我的心情才不好的。”

吴青并没有多想。

“你确定吗？小青，你能保证接我飞机到达杭州的那天，会是大晴天吗？”

“我、我，这个我怎么能保证呀…….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是肯定这个世界上是有神仙的咯？是不是晴天，难道不是天气预报里预测的结果吗？难道还有神仙能左右？”

“咦，你怎么突然胡思乱想和抬起杠来啦，小优。” 吴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青根本不知道。

就在小优第一天飞机刚刚落地，她从机场坐着大巴到达家乡那个老旧熟悉的汽车站的时候，路边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在小优经过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便让她驻足了。

那位阴阳先生好像是专门等着小优从他身边经过。

他起先是一个人潮不多的角落里赤足坐着，面前摆着阴阳八卦图，和一堆看上去既像石头、又像骨头的东西，在八个方位压着那张字迹褪色成糊的毛笔字写的卜卦说明。

算命先生一把抓起小优因为生病而细瘦的手腕。

他的双眼处黑洞洞地，歪斜无光、死鱼般黄色浑浊的眼睛，眼球异常地凹陷，随着每次眨眼的动作，他的整张面孔，还在跟着抽搐。

而且，阴阳先生还随着抽搐，不断翻动着那双疙疙瘩瘩的、畸形耷拉下来的眼皮。

更恐怖的是，他直直地冲着小优的脸，将她无限地拉近到了自己的脸前。

小优被他突然的冒犯，和眼前这幅尊容给吓坏了，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可等到他一开口，她的魂魄，更是被吓得没了一半。

“姑娘，你得了癌症，快要死了，是吧？”

明明长着50多岁的样子，可他的嗓子却像是80多岁的卖炭老翁。

“大哥，请松手，您看不见，我可不是什么年轻姑娘。”

这样称呼过她的，除了王姐，这位瞎眼先生，是第二位。

小优使劲想挣脱，可看上去清瘦无比的瞎眼先生，却极有力气，她怎么都甩不脱。

“姑娘，要不要让我给你算一卦，我不收你钱的。”

“不好意思，家里有人在等我，再说了，我并不想算命。您找别人吧。”

“说谎啦，姑娘。你家里已经没人了，并没有人等着你，只有一个空房子等你回去收拾，是不是啊？”

“你！请您松手，松手啊…….. ”

小优的手腕都被他攥青了，疼得她带出了哭腔。

“姑娘，你确定你不想听一听最近发生在你身边的一桩奇异事吗？”

“我身边没有奇异的事情发生！”

小优还在坚持，可她却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眼泪已经疼得流了出来。

“你先听我讲完，若你信得过我呢，就继续听我讲，若信不过我呢，你接着就走，我也不拦你。你就只论，我讲的在不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