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的身上还蹭着厨房里带出来的油脂,可浑身却不沾染一丝鲜血,只有脚底踩着带血的脚印,在他身后的台阶逶迤而去。
“哥哥!”
吴青的眉梢扬起,眼如幢星,下一秒就猛地扎进了白蛇的胸前,可是太用力,差点将白玉贞撞倒。
也许就因为他现在是以女子的样貌出现,才能用女孩子的方式,娇嗔着投入对方的怀抱。
白玉贞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倚靠在吴青身上,光滑的肌肤紧贴着吴青,口中却在细细地喘着气。白蛇黑色的长发,如水中浮草一样,散乱地贴着他棱角分明的脊梁骨,随着呼吸起伏不定。
“小青,带我回家。”
“好…….” 吴青从心底发出的应答,郑重而战抖着。
“终于见面了。 ” 白蛇在吴青的身上舒服地闭起了眼睛,他好乏。
“嗯,终于见面了…….” 吴青从白玉贞的怀里抬起头,直勾勾地端详着十分虚弱的白蛇,嘴里只能呢喃地重复着白蛇刚才的话。
青蛇从未曾以这种角度和方式看过白蛇,而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到许仙当年抱着哥哥、凝望他脸庞的时候,是种什么感受了。
白玉贞笑得似云霭烟霞,又似春风拂拂,万种情思化雨,使他的眼角莹润如玉,堆满了难言的释然和自在。
他是为重获新生而笑,也为重新见到吴青,而满心里欢喜。
“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还在。我之前差点以为,你已经死了。”
青蛇没心没肺地笑着,笑得眼泪已簌簌地流了下来。
“小青,我哪有那么脆弱。别忘了,我可是有千年的道行。”
“那我现在,也有千年的道行了。”
“还别说,小青你变成女孩子以后,格外可爱了。”
白玉贞看着变成女孩模样的吴青鼻子一抽一抽的难过样子,颇为好笑,又倍感新奇。
而吴青听到白玉贞这样说,一下子就破涕为笑了。
吴青抬起手臂,动作幅度夸张地用小臂各自一挥,抹去了两边脸上的泪痕,瞬间又恢复了调皮的生机,撅着嘴冲白蛇笑着。
“哥哥,你别打趣我了。今晚我是迫不得已才变身的。”
“是么?”
“嗯。……..哥哥,刚才你在酒楼里是不是吃了很多人?若你不这样的话,我还无法发现你呢。”
这时,青蛇掏出了手绢,挑起一角,细细地擦着白蛇滴血的嘴角。
“我也不想,可如果我不这样做,现在可能就变成刀下鬼了。”
白蛇听到青蛇的询问,本来高涨的心绪就像迎头泼来了一盆冷水,内心里的欢欣立刻降了大半,又瞬间在心里掀起了负罪的沙尘暴。
“哥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解决剩下的问题,马上就回来陪你。 ”
青蛇那蛇妖的眼睛,是能看得到在酒楼的厨房里,还有着几个剩余的人的。
刚才哥哥所引发的血光之灾,现在已是个大麻烦了。
而且,青蛇的肚子,已经饿极;刚才没吃掉金董事,现在他也急需觅食。
白蛇虽然一连吞下了整个酒楼的人,可他因为刚变回人形,极为虚弱——毕竟是1000年的法力损耗,已经与自己被压之前所存寿数的年份一样了,哪怕他之前的修炼再精纯,可那无底的空缺,却不是那么好填补的。因而,几条人命,并不足以恢复他的所有体能。
青蛇就是青蛇,他的心,总会忠实地表现出来,令他的行为真实地毫无掺杂,没有哪怕是一丝的虚情假意。
见了白蛇,便高兴;不见他,就伤心;饿了,便去吃饭,不饿,就去玩耍。
渴便喝水,累就歇着。
说哭就哭,要笑便笑。
青蛇绝不会因此失彼,随性而居,心随意动。
不计较其他,不顾忌太多,天天就是吃了睡,醒了乐。
他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青蛇离开了白蛇,如一阵风,进了酒楼的后厨房。
白蛇才刚要制止住他,青蛇却已消失不见了。
“这位女士,后厨房你是不能进…….”那人还未说完话,青蛇就用法术,让他原地毙命了。
笼中所有的蛇,全部因青蛇而重获自由,在瞬间倾巢蜿蜒而出,似流淌过了五彩的小河。
它们在爬过青蛇脚边的时候,还纷纷仰首停驻,吐着蛇信子,向他致谢。
青蛇收拾了残局,确保整个酒楼里不再留下一个活口:既然哥哥已经杀去了大半,而剩下的人,留着无益而有害,他只能尽量保证,让他们死的时候,不受什么罪罢了。
末了,青蛇用七味真火,将整个酒楼和它所有可能会遗留下来痕迹的地方,全部都点燃了。
火苗在刚引燃的时候,泛着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幽绿色,而在熊熊燃烧起来以后,很快就变成了鲜艳的橙红。
青蛇舔了一下嘴唇,从劈劈啪啪的火光中走出来。
而她身上的旗袍早已经变成了烧灼着大面积黑色孔洞的破烂。
白玉贞头晕眼花地盯着吴青那变作了女孩子胴体的妖娆身段,看着他缓步从火蛇飞舞的巨大布景中走到了自己面前,内心深处多了一份说不上来的意味。
白蛇突然发觉:青蛇身上那份天生的邪恶,自带着天真的逻辑,既无辜,又纯粹,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小青,你做什么,要把整个酒楼都烧了?”
“哥哥,现在的人间,有一种叫做监控器的东西, 特别厉害,能查证,能追踪。我现在把整个酒楼用七味真火销毁,一点记录都不会留下来,他们就别想知道是谁干的。不然,你跟我,就不得安生,会被凡人骚扰,拿去治罪的。”
白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一千多年前的全部教诲和心血,都是白费了,全打在了棉花上,全部让青蛇给反弹了回来。
那些做人的规矩和道理,对于青蛇来说,完全没被他内化到心里去。
“哥哥,我是在解决问题啊?………我们可是蛇妖啊,难道不是吗?”
青蛇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白蛇面前,在稀疏微暗的路灯下,隔着层层叠叠树影,他看清了面容被印上了斑驳陆离枝叶光影的吴青。
“小青,你这一千年以来,难道都是这么过下来的吗? ”
吴青抹干净了自己嘴角的人血,就算蠢笨迟钝如他,也听出来了白玉贞语气里有着不满和责备的意思。
“我……, 哥哥,我可是等了你一千年啊。”
“回答我。 ”
“是。 ” 青蛇回答着,眉头却不由地皱了起来。
可是,他的哥哥,好不容易在一千年后出来了,怎能才一见面,还未温情超过两分钟,就开始质问起了自己的生活?
“我这次从雷峰塔下出来,是迫不得已,才吃了这么多人。小青,你是不是一直都是以凡人作为食物的?”
“……..这旗袍真是烦人! ”
青蛇没跟白蛇对视,腮帮子只是气鼓鼓地,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吴青烦躁得一手扯下了身上那件已经七零八落的旗袍,大力地丢在了地上。
明明已经气炸了,可他的火气在白蛇面前,不知为何,虽然委屈至极,却无法妥善发泄出来。
现在,“她”在旗袍里,是什么都没穿的。
白玉贞盯着眼前的青蛇,彻底惊呆了,他没想到吴青会这么任性妄为且不知避讳。
确切地说,青蛇还是死性不改。
他终究不会像凡人一样。
修行已过1000年,他仍旧没有任何羞耻心。
青蛇那变作女性的身体,非常地曼妙婀娜。
圆润优雅像鲸蛟入海,纤丽高挑如云歌雁舞,比起当年的许仙来说,简直不知胜过多少倍。
白蛇失语了,他痴痴地看着青蛇,根本无从知晓,他这到底是刻意为之,还是随性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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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别问了,我们现在是什么衣服都没穿呢,可不能就这样回家去。”
吴青赌气说着,把头抬得老高,眉毛也挑得老高,微微一前一后地叉开着双腿,姿势霸气地将双臂抱在胸前。
他定定地望着白蛇,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果然,自己变成女性后,还算是迷人的。
至少连自己的哥哥,现在都不敢直视自己。
青蛇是那么自恋,也很有自信
——其实他认为,自己作为男性的本体,比他变身后的女体,还要更好看一些。
“小青,你怎么还这样顽劣?”
白玉贞盯着吴青的脸。
在跳跃燃烧的大火之前,闪烁飞扬的火光,萦绕勾勒着吴青身体上那些饱含曲线美的明暗阴影。
“哥哥,不还是你说过的么,我一直都会是我啊?估计这辈子,我都不会变了。”
“………..可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化作一团气,我们怎么回去?”
白玉贞将目光从吴青的身体上挪开,心里却打起了鼓。
白蛇的心跳速度,变快了。
“那好办…….那我就用法术变出衣服来,就好了。”
说罢,青蛇略施幻术,他从远处过路行人的身上,拼凑转移了两件合身的衣服,瞬间就着上了装。
当然,吴青顺便也将自己从女子变成了原本面目。
白蛇现在穿着一身涂满了石灰的蓝色工装,而他自己则穿着一身大学生样子的衣服。
“小青,你呀你……”
“哥哥,你知道是偷的就好咯。我们这两身衣服是被人洗了后晾起来的,不会影响到别人的。”
吴青因撒谎骗过了白蛇,得意地笑了。
白蛇看着青蛇那灿若银月的笑容,还有他眉目间的硬朗分明。
白玉贞心想:果然还是吴青的原貌,更帅气一些。
火舌在吴青的身后冲天扭动着,酒楼也开始垮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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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贞跟随青蛇来到了他那破旧的、蜗牛壳般的出租房。
白蛇也看到了那个狂吠着不顾死活的狗子,心内同青蛇一样,感到好笑。
“哥哥,那个狗子叫大鹏,在这里,只有它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呢。”
吴青指给白玉贞看,那个狗子见来多了一条白蛇,叫声是平日音量的双倍。
幸好王姐及时赶出来,对着狗头一顿劈头盖脸的痛击,大鹏才乖乖地闭了嘴。
“吴青,你带回朋友来了呀。”
只见王姐乜斜着眼睛,仔细瞧着白玉贞。
“嗯。是啊,以后他要在这儿长久呆下去了。”
“那我考虑要收双份的房租哦,小吴。”
“不要啊,王姐,您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您是大大的好人..........房租我们回头再商量好不好?”
进入了那狭小潮湿的空间。
白蛇一看,就清楚,这房子,以人类的标准来说,是糟透了的。
两个蛇妖,现在都已饱腹,身心俱疲,懒散无力。
一个倒在床上,一个窝在沙发里。
青蛇蜷缩在客厅,因见到了白蛇而心满意足,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而白蛇则躺在床上,做梦一样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
他望着青蛇的方向,慢慢地也睡着了。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