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贺撑着下巴再次重温，这部纪录片跟印象里小时候看得不太一样，似乎并没有记忆力那么漫长。

航拍镜头捕捉到最后一处冰川崩塌的瞬间，标志着该星球极地生态系统的彻底崩溃。镜头再一转，海洋退去，退去的海水暴露出龟裂的海床，海洋生态完全崩盘。

人类进入这颗星球的雨林腹地砍伐，借着雨林气候下得天独厚的物种多样性，搭建起实验室，试图提取其他物种的DNA用于人类改造，却意外释放了研究物质的副产物：一种能影响生物导致变异的真菌。

被霉菌感染的植被逐渐被大量菌丝覆盖，大量物种灭绝于此，菌丝网络不断蔓延，逐渐逼近城市边界，为清除菌丝而喷洒的生化制剂，彻底摧毁了当地的生态平衡。

该实验室却因此获得数亿信用点的研究经费，后续研发带来惊人收益，一举成为这颗星球排名前十的公司之一。

纪录片的最后，镜头从融化的极地，经过干涸龟裂的海底，从腐败的丛林中挣扎而出，缓缓转到热闹喧哗霓虹闪烁的人类城市。

最后缓缓升起的纪录片标题《星球的陨落》，在此刻似乎拥有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屏幕开始片尾字幕，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云贺坐着没动，叹了一口气。

钴蓝陪着他坐了一会儿，把云贺之前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的餐盒取了过来。他打开盒盖放在茶几上，“吃点东西么？”

“好啊，”云贺缓过劲儿，也懒得再去拿碗筷，拿起盒子颠了颠，倒出大概三分之一的分量在盒盖里，把盒盖推到两人中间：“吃吧。”

借着昏暗的光，云贺发现这一盒居然全部都是土豆片。

马铃薯的预制蔬菜是这颗星球流行的明星食物之一，土豆既能提供饱腹感，口味也被大众所喜爱，于是各类土豆产品层出不穷。

今天拿来凉拌的土豆片也是一种保质期很长的食品，土豆在工厂里洗净切片，用添加了各类防腐剂的水浸泡，最后再连汤带水打包成袋就可以出售了。

曼婷为了去除浸泡时染上的那股奇怪的味道，添加了大量香料做成料汁，又放了一些辣椒粉泼出来的红油，云贺本来晚上吃得挺饱，闻着这味道感觉自己肚子又空了。

云贺用手捏了一片丢进嘴里，咸香微辣，他仔细嚼了嚼，觉得味道相当不错，示意钴蓝也尝尝。

钴蓝学着他的样子拿了土豆放进嘴里，但钴蓝不太能吃辣，一点儿辣椒油就冲的他忍不住开始咳嗽。

但味道确实很好，于是钴蓝喝了两口水，又捏了一片来吃。

“曼姨的手艺一直挺好，能把这种预制蔬菜处理的很好吃，他们之前在C区开了个店，生意还不错。”云贺拿纸擦了擦手，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喝点儿？”

“好。”钴蓝接过，右手握住瓶颈，拇指指甲卡在酒瓶口轻轻一顶，酒瓶盖就被撬飞出去，落在他早就摊开的左手掌心。

云贺挑了挑眉，“你还有这本事？看不出来啊。”

“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喝。”钴蓝把开了盖的啤酒递给云贺，接过另一瓶啤酒又表演了一次弹飞瓶盖，把两个瓶盖叠在一起，放在云贺面前的茶几上。

云贺没再问，拎着自己那瓶啤酒朝钴蓝晃了晃，钴蓝配合得举起瓶子，两个酒瓶“当”的一声脆响碰撞在了一起。

云贺动作幅度有点大，酒液被震荡出含着麦芽香味的二氧化碳，大量白色气泡冲狭窄的瓶口喷涌而出。

下面就是沙发，弄脏了不好处理。云贺只能凑过去用嘴接住了溢出来的气泡，等瓶内酒液恢复平静的时候才挪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瓶口沾到的酒液。

钴蓝突然觉得自己的恒温系统似乎是出现了什么故障，居然在室温24度的情况下觉得客厅里真的有点热。

“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应还挺小，当时看完觉得挺震撼的。”云贺捏了片土豆，“就是那种……感觉好像这个世界真的完蛋了。”

“这部纪录片拍得很好。”钴蓝感受到云贺身上又散发出了那种黏腻的情绪，主动跟他碰了杯。

“是啊，就是因为拍的太好了，所以看着真的……”云贺喝了两口啤酒，“你试过从上方看泽川这座城市吗，坐在飞行器里的那种。”

钴蓝点点头，云贺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都说泽川是一座仙人的雕塑……但我其实真的看不太出来，我感觉整个泽川更像是建在一座山上。”

钴蓝：“可能是时间太过久远，很多细节的部分被磨损了。”

“是啊，都这么说，可能还有这些大楼，让原本的雕像看不出面目了吧。”云贺顿了顿继续说，“飞行器上看得更远，泽川面前全是无尽的荒滩。”

“尤其是傍晚，各种射灯和全息影像，……其实也挺好看的。”云贺没忍住笑了一下，“我本来还想痛骂这群狗日的公司把这里建设成什么样子了，然后就可以趁机再职责他们的压榨或者过度开发对环境的破坏什么的。但确实挺好看的，所以没骂出口。”

“而且我自己也是受益者，我又有什么资格呢。”云贺眼睛没什么焦距，片刻后突然抬起头看着钴蓝，“那你呢？你会恨人类吗？”

那你呢，你会恨我吗。

钴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再思考怎么组织语言，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知道，但我很幸运，遇到你。”

云贺愣了，其实他问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后悔，他并没有想现在就跟钴蓝坦白。

两个人中间夹杂着太多事，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钴蓝坦白，而钴蓝的回答无疑是一柄利刃，穿过他迷茫彷徨的思绪，直中红心。

钴蓝敏锐地发现他的眼眶一点点变红，云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端起酒瓶往喉咙里猛灌了两口。

冰凉的啤酒气泡刺激着喉咙，激出了两滴眼泪。云贺抬手抹了，把土豆片往钴蓝面前推了推，“吃啊。”

钴蓝捏着土豆片吃，吃一片就要咳嗽两声，喝口啤酒压一压，继续去捏下一片。

这种颇为孩子气的行为在平时的蓝队长身上是完全看不到的，可能是现在气氛太好了，本来应该坦白的话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更何况自己其实也没想好该怎么说。

罢了，就当自己再贪心一次吧。

这点啤酒不会让两个人喝醉，但能将气氛调节的很好。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聊到很晚，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云贺醒得很早，外面雨声依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云贺手腕光屏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云贺抬起手一看，是刘壮拉了个通讯群，这场雨下的有些大，陆有道在群里嘱咐大家尽量储备一些饮用水，以备不时之需。

雨天不方便出去，云贺就再小楼供奉的神台前点了三炷香，拜过前辈之后，拿了两盒速食粥，冲泡好后跟钴蓝一起吃了当早饭。

既然出不去，两个人就在钴蓝的房间里修炼，晚上一起选一部电影来看，没有网络也没觉得无聊。

第三天雨依旧没停，整个泽川的排水都会聚集到下层区域，晚上钴蓝联络了恒星基地，让他们做好应对准备。

云贺跟钴蓝一起等恒星的回信，想了想问道：“话说恒星基地那边有什么说法么？”

“什么说法？我听不太懂。”

云贺：“就是比如说……有什么搬不走的秘密武器？或者必须要留在F区这种理由？”

钴蓝摇头：“没有，选择F区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这事儿好办啊，要不你们直接搬来我这儿呗？”云贺一拍大腿，“我这道观里塞下你们一个恒星绰绰有余，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不太自在，我记东边儿那些别院都没人住，你们可以选一整片别院作为基地啊。”

云贺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你们也不用跟我客气，望海潮观有多大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边儿区域都是独立的，曾经这里的前辈们修习也各不相同，成立了几个互相彼此不打扰的独立院子。”

“只不过可能稍微有点儿旧，几百来年都没人去过了吧，一直锁着。”

“多谢云道长，但暂时先不用。”钴蓝轻轻摇头，看着云贺突然有点儿局促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搬迁基地是大事，需要考虑很多。”

“这倒也是，你的腿还没解决，没精力再弄出点儿什么大动作了。”

恒星那边情况如何还没回复，云贺手腕上的光屏突然滴滴滴闪烁，抬手一看，是陆有道问有没有人需要帮着带一些物资。

陆有道每天早晚都会去一次诊所，穿着防护服出门也不太会被酸雨灼伤，见这雨好几天不停，于是问问大家需不需要补给。

钴蓝那边收到回信，恒星基地，或者说整个下层区域的情况都不太乐观。

泽川因为地形原因，整个城市的积水最后都会流向下层区，F区很多排水口少的巷子已经被淹了，不过恒星的成员在刚落雨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抽水机，提前升起防洪闸门，基地里补给物资足够，倒也还过得去。

“不过有一点好的地方，”钴蓝说，“因为下雨的缘故，感染者的行动速度变得缓慢，并且雨声和气味似乎干扰了他们的感知，对非染病生物的攻击力稍微减弱了。”

“但我总感觉不太好，”云贺站在玻璃门前，看着外面的雨，“希望这场雨早点停，……我说不上来，但我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