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贺见到杨休的时候，他已经从医疗舱内转移至普通病床，只不过胸前绕着厚厚的固定板，让他看起来显得有点儿头重脚轻。

他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好，嘴唇干裂面色死灰，旁边的徐小芙一边把调配好的药水注入他胳膊上的预留针接口一边说：“他的状态很差，也不知道他能清醒多久。”

注射完药剂，她用生理盐水冲洗了针内残留药物，挂上了一瓶点滴，“这是止痛药和消炎药，等麻药过了你会很难捱，这个药物能让你保持镇定，但缺点是会变得有些嗜睡。”

“还要给你挂一个长效镇痛泵，不然你承受不住疼痛可能会挣扎，导致伤口恶化。”徐小芙说。

杨休偏过头露出脖颈，让徐小芙把镇痛泵的针头埋进自己颈侧的血管里。

“怎么样？能说话么？”云贺搬了个板凳坐在旁边。

“……可以，”杨休声音沙哑地厉害，又冲徐小芙说了句谢谢，转向云贺颇为吃力地说：“我的弟弟们……”

“在，不用担心，他们这两天在挖土种菜。”云贺胳膊撑着旁边的诊疗台，坐姿懒散。“提前说好啊，这都是他们自愿的。”

杨休幅度不大地点头，“我知道……来的路上我听到那位……陆医生，说过这里的事情。”

他突然咳嗽起来，牵扯了胸前的碎骨，疼得脸上渗出一层冷汗。云贺让开位置方便徐小芙替他把镇痛泵剂量调大，等杨休逐渐平静继续说刚才的话题。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跟你说的，但你们能收留他们两个……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们的了。”杨休咬着牙，艰难地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补全。

“先别。”云贺的拒绝在杨休的意料之外。毕竟他作为黑市上的雇佣兵还是有一定的名气，甚至有某些公司背地里联系他，试图通过重金收买他的命，让他成为公司一条见不得光的狗。

但他都拒绝了，因为他还有两个弟弟要抚养。

杨休有点儿急了，他觉得云贺的拒绝会让他两个弟弟失去庇护，但他又无能为力。

尤其又是当下这种末日里，他受了伤，现在医疗水平大不如前，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乃至于影响到以后的战斗力都是两说。

他失去意识之前还对这个地方充满戒备，但他从病房里醒来之后反而是放松了不少。

因为他清楚自己受的伤是什么程度，把自己留在那里，不出一会儿就能咽气。这里的人既然已经救了他，应该不会再通过注射或什么其他的方式毒杀他。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自己两个弟弟。

云贺见杨休着急，心里有了底儿，“你先别急，这样吧，我看你年龄应该比我大点儿，我听杨十二说你叫……杨休？”

杨休沉默地点头应了，云贺又说：“我是望海潮观的观主，云贺。不知道你在来的路上听到了多少，既然你现在醒着我就大概跟你说一下这边儿的情况。”

杨休想张口说点儿什么，被云贺打断了，“我不喜欢强迫别人，你听完再做决定吧。”

云贺现在的想法很简单，他需要人手，望海潮观需要能力出众的人加入，但他并不想用强迫或者交易的方式拉杨休入伙。

尤其是听陆有道的转述，这家伙估计在人类里属于强得离谱那一档次的，越是这样云贺越不能强迫他留下，毕竟一把好刀若是反过来伤了自己人就得不偿失了。

“观里的情况就这么多，你先别急着回复，不管你考虑的答复是什么，你在这里接受治疗的报酬你两个弟弟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已经找人去喊你弟弟们过来了，你们兄弟三个这段时间可以再讨论讨论，先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云贺笑了一下起身往门外走，“那我先不打扰你休息，祝你早日康复。”

杨休看着云贺离开，他努力提高声音说了声：“谢谢云道长。”

正在关上的病房门停顿了一下，伸进一只手，朝着病床的方向挥了挥。

“谈的怎么样？”陆有道插着兜站在一楼楼梯口，云贺看到他没忍住乐了：“你怎么每次都刷新在这儿？”

“碰巧罢了，我也是刚来，听到楼上有脚步声，估计应该是你已经谈过了。”陆有道跟云贺一起往外走。

“谈的还行吧，但他具体要不要留下还是看他自己。”云贺虽然渴望强者加入，但也分得清轻重，“他这种人……我之前也见过，用得好是一把刀，用不好就是一把会炸膛的枪。”

“他这样的人走到哪儿混的都不会太差，就算他最后选择离开，也算卖了他一个人情。”云贺走得远了，回头看到两个人从苗圃的方向往诊所跑，继续说：“不过我感觉，他有很大概率会选择留下。”

“这是云道长神机妙算占出来的？”陆有道问。

“这种事儿算不准的，直觉罢了。”云贺摆摆手，“话说杨休的身体到底什么情况？”

说到这儿陆有道皱起眉，“别的外伤都好处理，比较复杂的是他的胸椎爆碎，这种程度换成普通人应该早就死透了，但他能撑到现在全靠他以前做过一些相关的改造。”

“相关的改造？哪些方面？”云贺一怔，“不会成之前B区那群赛博精神病那样吧？”

“那倒没有，看得出来给他做改造的机构手法非常专业，他身上改造的地方还挺多，但大部分都是做的暗改。”

暗改……云贺拧起眉，表情也变得严肃，示意陆有道继续说。

“你也知道，暗改需要耗费的精力更多，但改造后从外观上很难看和原生肢体的差异。杨休就是这样的，但他身上最大的一处改造点位于颈椎。”

陆有道在后颈比划了一下，“大概是这个地方，进行了暗改，并且从颈椎往下到脊柱的部分，都有做改动。这也是他受这么重的伤当时还能活动的原因。”

“但也是因为这部分改造，他整条脊椎的重量增长，胸椎承受的压力也会更大。我通过医疗舱用复合材料把他的胸椎固定在一起，短期看来问题不大，但长期下去肯定还是会出问题。”

“啊，”云贺沉吟一声，“但我们手头也没有能改造的材料，先稳定他的状态再说吧，他既然做过这么多次肢体改造，他对自己的身体应该也有数。”

陆有道也是同样的想法，先保住命才能再说其他。

云贺到餐厅的时候发现钴蓝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他挑挑眉，有点儿吃惊，“你们聊得这么快？”

钴蓝点头，“说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不需要很多时间。”说完他侧身让云贺看他身后的东西，“里德带了这个来，是给你的。”

钴蓝背后地板上放着一个集装箱，云贺凑过去看了一眼，里面放了三个黑色的盒子，旁边还有一台类似老式笔记本的机器。

“小型基站？！”这实在让人意外，云贺声音都扬起了几分。“我之前以为只是在跟里德开玩笑，这种东西……给我的？”

现在通讯完全瘫痪的情况下，能通过无线网络连接到自己的队友，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极其有利的。云贺虽然不知道这个基站的原理，但他完全明白这个东西的价值。

云贺摸摸黑色磨砂外壳，“这得耗费挺多心血和材料的吧？就……送我了？”

“嗯，恒星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不会轻易反悔，收下吧。”钴蓝指了指旁边的那台老式笔记本，“这个东西更重要，晚上回去云道长有空一起看看么？”

“当然有空，绝对奉陪。”云贺忙不迭点头。

晚饭的时候，云贺趁着人到的齐，大概说了下这个移动基站的事儿，果然大家都感兴趣极了，把自己的光脑链接入移动基站的局域网内。

“虽然只能在覆盖范围内使用，但已经很不错了，以后有事儿联系起来也方便。”刘壮点开论坛刷新了几次，“不过论坛什么的还是刷不出来。”

“因为只有在泽川市的覆盖范围内才有用，”云贺补充道：“不过不确定这个东西太多人一起用会不会有延迟，尽量先不要用这个闲聊吧，免得真有什么急事儿的时候信号出问题。”

吃过饭云贺亲自把基站拎去安置，一处放在了正殿，一处放在了偏殿。这两处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他又通过阵法加持，安全方面还算可靠。

云贺回到望海潮观，钴蓝正在院子里帮他翻动之前晾晒的线香。他手指纤长，每个指尖都有一片薄而坚硬的尖甲，平时收拢着看不出来，现在用来撬黏在板子上的线香刚刚好。

云贺的机械手没有指甲，指尖是略微圆顿光滑的，所以对于这种需要指甲辅助的精细活就有点儿不太擅长，他之前都是用竹片辅助分离的。

钴蓝昨天见到之后主动提出让他试试，云贺本来抱着让他玩玩也好的想法，却不料钴蓝只是一开始用力过猛掰断了几根之后，就开始逐渐上手。

云贺觉得这样的钴蓝看起来非常有人情味儿，而且他本来就不太乐意干这个，于是把这个活计干脆全交给了钴蓝，自己则搬了个板凳坐在钴蓝对面看着他撬，还时不时伸手帮着把又堆叠起来的线香拨散。

钴蓝手法愈发熟练，他把指甲插进线香与板子的缝隙，顺着香的形状在二者之间划拉一下，线香就能完完整整地从板子上取下来。

“厉害啊蓝队，上手这么快，我当时学这个上手的可没你这么快。”云贺拿了一根线香在它顶端轻轻捻了捻判断干燥程度，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伸手递到钴蓝面前：“还需要再晾个一两天，闻闻看？”

钴蓝嗅觉敏锐，这个距离闻着香味有点儿过于浓郁了，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引得成功使坏的云贺哈哈大笑。

钴蓝看着云贺大笑，自己嘴角也牵起一丝笑意。突然他一顿，抽了抽鼻子嗅闻空气，云贺在旁问道：“怎么了？”

“空气里有种很刺鼻的金属味。”钴蓝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傍晚，但泽川一直是阴天，看不到太阳。

“空气里也越来越潮湿……”钴蓝伸手在空气里感受了一下，跟云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对方所想。

“不好，是酸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