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你剪出来一个贺清来作甚?”还是小黄机敏,率先发问。
狐狸道:“今日是贺清来的生辰,我给他剪个小像,当作心意。”
“生辰?贺清来是今天生的吗?”圆圆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倒,此时已经舒舒服服地靠在青蛇身上。
“姜娘子是这么说的。”
狐狸将手中的小像左看右看,眉眼是很相似的,依稀可认出少年情态,清隽而腼腆,只是···狐狸皱眉,总还觉得少了点什么···
狐狸还没想明白,便听蝉娘哭唧唧道:“大王···芮娘脑袋上长了一个圆圆爪子,擦不掉哇!”
蝉娘悲痛欲绝,将手中的红纸小像捧到狐狸眼前,狐狸一瞧,果真如此,少女额头上正巧一个山鼠爪印,脚趾、脚掌,细溜溜一个,分外明晰。
狐狸伸出指头轻轻蹭了蹭,果然擦不掉,她嘟囔:“圆圆,你的脚好脏啊。”
“是地上有灰!踩了两脚就成这样了。”圆圆赶忙为自己辩解,可迎上蝉娘的目光,不觉心虚起来,越说越小声。
“那我再给你剪一张,好不好?”狐狸只好这么安慰蝉娘。
蝉娘两眼一亮,连忙点头:“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桌上的一叠红纸发挥了作用,狐狸熟悉芮娘面貌,十分自信,咔嚓几剪刀便又剪出个干干净净的芮娘小像,蝉娘登时乐开了花,连着头一张,如珍似宝地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转头一瞧,条条满含希冀地将爪搭上狐狸手指,小心问道:“大王,能给我剪一个吗?”
“你也要芮娘?”
“不不不!”谁知这花栗鼠连着摇头,“想要一个我自己!”
这可让狐狸犯了难,她学着苗苓的手艺,既能剪裁牡丹花,又会裁出人面,却没学如何剪出小鼠脸庞,可看条条十分期待,狐狸只好道:“···我试试。”
果然很难。这一试就到了太阳落山。
屋里没有点灯,最后的余晖静静落在狐狸身侧,满桌子碎红乱屑,狐狸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红纸摊开——大功告成!
红纸中央一只花栗鼠昂首挺胸站立,圆润的脑壳,还有一圈脖子毛,有力后腿、大尾巴···条条欢呼一声,扑上来看。
桌子上的小黄正用一张剪裁过的红纸有样学样,自己撕出来一只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狐狸玩到后面才忽然开悟,只需在重叠一次的红纸上剪出小鼠侧影,再一剪下去,摊开后便是个极其相像的小像。
环视一圈,大家都有了一张红纸剪影,心满意足。
青蛇一下午都昏昏欲睡,狐狸将手中剪出的青蛇红纸递上去,“你看,你的。”
青蛇懒懒掀开眼皮,轻哼一声:“不就是剪纸吗。”
狐狸还是笑眯眯的,反复两面展示:“你不喜欢吗?”
“哼···”青蛇冷哼一声,伸出尾巴将剪影卷走,压在身下,“别打扰我睡觉。”
收回了手,狐狸扫了扫身上纸屑,站起身来:“好啦,去贺清来家吃饭了。”
众鼠将剪纸放下,一个一个从狐狸臂膊攀上肩头,墨团蹦跶蹦跶,在狐狸开门之际一个闪身飞出门外,落在石榴树枝头。
夕阳余晖逐渐消失,冬天黑得早,此时满村子已是昏暗颜色。
微分吹过,一股细腻的香气传来,小晏在狐狸肩头用力探了探粉红鼻子:“大王,今天吃香油。”
“你怎么知道这是香油?”圆圆同样嗅觉敏锐,可他不知道这股细腻香气是何东西,只觉得香得脑袋发昏、口中生津,一时间蒙在鼻子上一般让鼠迷醉。
“婆婆说的,婆婆做的东西都用香油,好吃的很。”小晏慢吞吞道。
圆圆有点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山鼠嘴馋,可他一见到林婆婆家威风凛凛的小虎,就怕得浑身打颤,即便那大猫对他不感兴趣,他也不敢在橘猫眼皮子底下吃东西,于是小晏、墨团十次去,他也只去过一次。
那次可真把他吓惨了。
犹记得刚循着油酥香气攀上石桌,忽听地动天摇,他同蝉娘一抬头,一只顶天立地的大猫神兵天降,落在跟前,那时情形,可真是三魂去了七魄,天地旋转,圆圆和蝉娘互相搀扶,跌跌撞撞逃出院子,久久不能回神。
如今想起,仍有大猫眼珠浮现眼前,仿若日月同照,神威犹在。
圆圆和蝉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黑豆眼中看出来心有余悸,便是想到了同一桩事。二鼠齐齐打个寒战,抱紧狐狸衣领,闭口不言。
进了门,小灶间里一片暖黄,油灯燃烧,只听锅铲挥动,贺清来似乎仍在炒菜。
狐狸进门就坐,才看豆儿黄窝在桌下,白雀噗楞飞落在小狗眼前。
桌上已经端上两碗素面,果真是香油,澄澈热乎的汤汁上飘着些许金黄油花,雪白细面映衬着翠绿青菜,让人食欲大动。
贺清来搁下两盘小菜,一道胡萝卜条炒白菜,一道则是金黄的炒蛋。
饭菜妥当,贺清来坐下,见了小鼠,含笑招呼,又端出一小盘素面搁在桌上,正是小鼠们的晚饭。
豆儿黄一样饭菜,此时赶忙起身用饭,只听啪嗒啪嗒,卷着汤面。
狐狸目移,豆儿黄碗里还有两个鸭青蛋壳,她道:“贺清来,今天是你的十五岁生辰,是不是?”
“嗯,”贺清来点头,“明日开始就十五了。”
狐狸正要开口,可忽然想起姜娘子嘱托,只好默默闭上了嘴。
两人慢慢吃面,汤汁还热,白雾缭绕,厨间里灶热正盛,没烧完的木柴仍在劈里啪啦地燃烧,忽听少年道:“是姜娘子给的鸭蛋,我知道。”
狐狸忙去看他,正要疑惑,又看少年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笑意:“每年都是,去岁是六枚鸡蛋,前年是两包核桃,每次都装作不经意拿来。”
今年有了狐狸,姜娘子不必再悄悄塞进少年的橱柜。
既然话到这里了,狐狸放下竹筷,认真道:“贺清来,我也有心意给你。”
少年疑惑,抬起眼睫,只见狐狸从袖中取出红纸,两手各执一边,端端正正在他眼前打开。
贺清来微微怔愣,他眉宇间浮出一丝困惑,而后便被打消,他道:“这是···我?”
耳边响起小姑娘的声音,狐狸道:“送给你的剪纸!我今天刚学的,阿苓教我的,你看我剪的像不像?”
剪纸只能剪出大致的五官,只是一张薄薄红纸,眉毛、瞳孔、鼻子,嘴唇,正是一张宁静的少年面容,镂空之处略作修正,可以看见狐狸的脸。
狐狸眼中闪着点点笑意,格外认真,也藏着点小得意。
贺清来轻轻弯起唇角:“像,谢谢衣衣。”
少年笑了,狐狸却慌忙:“啊,对了!还有这个!”
眼前一花,却看狐狸又从袖中摸索,忽然将剪纸摊开,条条一个闪身窜过来,接过她指尖的东西,高高举在剪纸左侧。
贺清来定睛一看,却看是个圆圆的小红纸,他有点疑惑,看向了狐狸,谁知她自信满满道:“还有这个梨涡呢!”
小红纸有点大了,点在少年脸侧看起来有些滑稽,不像梨涡,倒像一颗很大的红痣,贺清来的目光落在狐狸眉间小痣,又回到这颗红痣上。
终于,少年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狐狸茫然,连忙低头来看,又看看正大笑的贺清来,她慌忙催促:“错啦错啦!在另一边!”
条条赶忙答应,又是闪身,恭恭敬敬地高举两臂,将那枚红痣点在少年右脸。
贺清来笑得更畅快了。
狐狸还是不明白,可她望着少年的脸,总觉得也有点想笑。
终于,贺清来一边忍笑,一边艰难道:“衣、衣衣,哈哈,梨涡没有这么大的······”
后半句又淹没在未尽笑意里,贺清来那双秀澈眉眼中含着清晰笑意,畅快如一阵清风,他伸出手来,接过这张剪纸,不忘那红痣,一起仔细收起:“谢谢衣衣,我收下了。”
狐狸重新拿起竹筷,继续吃面,她一边吃面,一边去看贺清来的神色。
夜风急,寒风呼啸,吹得小厨房的门板都哐哐作响,屋外的雪还没消尽,这么冷的冬日,一旦日暮,就不会有人再从这边经过了。
但这些和屋内的人没有关系。狐狸大口吃面,小鼠们一边吃一边夸赞:“贺清来的手艺真好!”“好香啊···能不能天天吃面···”
狐狸咽下口中的面,含糊地向贺清来传达众鼠夸赞,少年眉眼含笑,认真地听着。
灯火的光芒犹如春日最暖的太阳,泼洒下一片暖意。屋子里很热闹。
贺清来忽然垂下了眼睫,鸦青色的长睫微微扇动,狐狸忽然住嘴,小鼠们还在叽叽喳喳。
她轻轻靠近少年,歪下脑袋,看向贺清来的眼眸:“···贺清来,你哭了吗?”
热气氤氲,少年的眼尾微红,眼中含着一层薄薄水光,他抿唇,微微摇头:“···没有,屋子里太暖和了。”
小鼠们关切地聚上来,围成一圈,蝉娘问:“贺清来,你怎么了?”
“贺清来,你有伤心事吗?”小晏问。
狐狸一一转述。
少年俯低身子,看着眼前一圈的小鼠,很认真地答复:“我没事,我没有伤心事。”
怎么会有伤心事呢?明明一年比一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