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莉·奥玛丽站在辩护席,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的纹路。
“不,这正是关键。”她转身,缓缓走向法官席,声音里带着压抑过后的愤怒,“我的当事人,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每周都要被注射不明药物,每月都要经受所谓的‘特殊体检’。”
无人在意的角落。
有人低头悄悄在斯泰尔斯老二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让那张原本阴云密布的脸瞬间又变得晴朗了起来。
“你做的很好。”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只是这一整脸组合在一起,看起来违和而又阴森。
庭上,检察官冷笑:“感人的故事。但没有证据。”
凯莉·奥玛丽取出一份化验报告,“就在三天前,希望福利院不远处的废弃地爆炸现场的残骸中,发现了大量实验用药物。这些药物的编号,与我当事人血液中的残留物完全吻合。”
“法庭可以调取他手臂上的针眼照片,足足有上百处。而在福利院地下室存储的智能芯片中,这样的非法基因检测记录有数万次。”
被告席上,阿昭将头埋进宽大的卫衣里,肩膀微微地颤抖。
无人看见的手臂上,那些注射针孔的疤痕依然时不时地会发痒,即使身体上的印记会消失,但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记忆永远会在每一个噩梦中侵袭着他。
“这些数据证明,我的当事人遭受了长期非人的折磨。而三天前,被fbi抓捕的希望福利院体检员,实际上也就是实验室总负责人安德鲁·摩尔,同样可以证明这一点。”
大门在此时被缓缓推开,可那个匆匆跑进来的人,模样却并不是全息投屏中放出来的那一张脸。
任长夏一个人单独出现的瞬间,王臻逸的心中立马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上帝保佑可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可下一秒,她就听见任长夏气喘吁吁地开口说道:“押运车在过来的途中与大货车相撞,安德鲁·摩尔不幸当场死亡。”
再一次,又被芒规珍说中了!
她刻意分了三辆车来迷惑对方,到底是谁,能精准地算出安德鲁·摩尔在其中的哪一辆车上......
本应作证的实验员安德鲁·摩尔,却在庭审前意外死亡。
得知这一消息,法庭内一片哗然。
“对不起,老大。明明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应对策略,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任长夏走到王臻逸的身边,面上满是愧疚。
“那辆车上的其他人还好吗?”
“驾驶位的那名同事不太好,已经被送去医院抢救了,另外两名受了轻伤,包扎完已经去总局接受调查了。一会儿我也得马上过去。”
王臻逸点了点头,“好。”
庭审进行到下午。
证据出示环节,凯莉·奥玛丽试图从福利院大量的资金流水、可疑的收养记录、莫名失踪的儿童切入,但无一不被检方驳回,与当前的爆炸案无关。
她站在辩护席,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从确认阿昭愿意自首认罪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她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最终陈述环节。
凯莉·奥玛丽通过全息投影在屏幕上展开一张浩瀚星图,而每个闪着光亮的星点处都标注着一则法律条款。
“五千年前,《联邦未成年人保护公约》诞生于战火之中。起草者莎拉·怀特在序言中写道:我们惩罚罪行,是为了让纯白灵魂不必染黑自己来讨要公道。”
“十六岁,本该是少年无忧无虑,在阳光下肆意挥洒青春的年纪。而我的当事人,却在爬满了毒藤的福利院里,在日日的恐惧和绝望中度过了他的童年。”
如泣如诉的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鸣,在寂静的法庭中回荡,敲击着陪审团每个人的心房。
“是的,这是一起预谋犯罪。”为博得陪审团的好感,凯莉·奥玛丽的声音逐渐变地柔和下来,“但请法庭考虑,是什么样的环境,能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宁愿用爆炸来结束这一切?”
“当实验室的罪证被销毁,当能够指证真相的证人离奇死亡,我们是不是更应该追问: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犯罪者?”
正在全联邦同步直播的媒体与舆论,将视线对准斯泰尔斯家族的时候,将他们心中的这些疑惑抛向他们的瞬间,她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请想一想,一个被当作小白鼠,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的孩子,他的‘预谋’是为了什么?”
“他不是恐怖分子,而是一个绝望的受害者。在那个爬满了毒蔓的福利院里,还有无数个像他这样的孩子的眼泪和鲜血。”
“是的,他选择了错误的方式。但这个错误的根源,是在于那些把孩子当作实验品的真正罪犯。而那些人,现在却躲在层层保护伞下。”
“根据创伤心理学,这种经历会严重影响未成年人的判断力。我请求法庭考虑被告人的特殊成长环境,考虑这个被当作‘小白鼠’的孩子所承受的一切。他需要的不是惩罚,而是救赎。”
凯莉·奥玛丽的声音坚定,“他亲手按下□□,那是他绝望之中的反抗,也是他无奈之下的选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被告席上阿昭苍白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我的当事人比任何人都想要去摧毁那座地狱,在暗无天日不见天光的地方,他被迫选择了最直接但也最愚蠢的一种方式——成为照亮黑暗的火把,然后让自己化为灰烬。”
“他本可以不用背负这些,如果联邦社会,如果我们,能够给这些孩子多一点关注,多一点希望。”
凯莉·奥玛丽在陪审团的面前站定,抬手指向背后全系屏上的浩瀚星图:“那一则则联邦律法,应该是于黑暗中守护弱者的光亮,而不是当孩子们在仰望星空的时候,抬头却发现,那些闪着光的星星已经被遮蔽了光芒。”
紧接着出现在全息投屏上的,是一张稚嫩的图片,上面是八个孩子用蜡笔在空白的纸张上画满了星星。其中四颗被圈起来写上了名字。
艾娃·格兰杰
索菲亚·卡特
伊莎贝拉·哈里斯
艾米丽·琼斯
——那是不久前才离开的四个孩子。
“我请求法庭,请求陪审团的各位,给我的当事人一个机会,也给这些孩子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让她们能够走出过去的阴影,拥抱属于他的未来。”
坐在旁听席的三个孩子在此时小声地吟唱起特蕾莎修女教的那首摇篮曲。清脆的童音在冰冷的联邦法庭内响起,像是点燃了一簇带着微弱光芒的火焰。
被告席上的少年在此时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陪审团席传来纸张的窸窣声,有人偷偷抹了下眼角。
凯莉·奥玛丽缓缓走向被告席。
“尊敬的审判长已经陪审团的诸位,我的当事人自愿认罪。考虑到是未成年人,且具有自首情节。根据《联邦未成年儿童司法保护条例》,我请求法庭给予缓刑,并安排心理辅导。最后,关于量刑建议......”
外头的日光透过联邦法庭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地面上投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良久之后,法槌敲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法官身上,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最终,法庭采纳了辩护意见。阿昭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附带强制心理治疗。
走出法庭,凯莉·奥玛丽望着远处的夕阳,正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
它将天空这一块巨大的幕布染成浓郁的橘红色,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浓墨重彩,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悲壮。
她知道,或许这个案子背后的真相永远不会永远不会被完全揭露。
但至少,她要让众人看到这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看到那些被实验摧残的年轻生命。
但至少,她在黑暗中点亮了一束微不足道的光。而那些被埋藏的真相,总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重见天日。
就像,那位好友一直在做的那样。
“谢谢你。”
身旁的少年轻声道谢。
扑闪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冬日夕阳的余晖透过薄薄的卫衣面料,轻吻着他的脊背,那里还残留着法庭木椅的冰冷触感。可此刻,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他眨了眨眼,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
或许是错觉。
可他还是伸手擦了擦脸,指尖触到了潮湿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飘散着不远处那家面包店飘来的香气,混合着路边月季的清甜。
不远处,有他差不多大的孩童正在公园里打闹着,微风裹着欢笑声从那头传到这头。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恍然意识到,那个漫长到他以为无法终结的黑夜终于已经过去了。
暮色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射进来,爬上这间屋子的床头,为病床上那张苍白的面容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她的手臂上插满了输液管,脸上的烧伤痕迹依然触目惊心。
“滴答......”
输液袋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
“滴答......”
病床旁心电监护仪的绿线规律地起伏着。
“滴答......”
时钟不停转动着。
日光投映下墙面上的阴影随着暮色的西沉缓慢地移动,像是时间的刻度。
突然,修女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又像是无意识的抽搐。
轻微得,就仿佛这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