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竟是叶家小公子!
叶小公子眯着眼打量了房内,一眼看到了置于高处的录像机。他心下了然,对这害人的肮脏手段十分不耻,再看向跪坐着的少女时,眼底便带着怜惜。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外走,保镖跟在后头急得满头大汗,压低了声道:“叶少快将人放下来,这里出了命案,合该警察勘验调查,咱们擅自把嫌疑人带走,警察还怎么办案?”
叶小公子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将人抱着一路走进村尾一处将塌未塌的草棚里,“她不太对劲,你能瞧出来她中了什么药吗?”
说着他扒开孟图南的眼皮子,露出猩红的眼。
保镖蹙眉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瞧着很霸道,一般这种东西药性越大,后遗症越厉害。但这姑娘眼珠子都红透了,只怕醒了脑子也有损伤。”
“叶少,咱们别费这劲了,倒不如把人送回去,等警察来了正好把咱也一道救回去。”
叶小公子沉默得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伸出手指想摸一下她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在相距一寸时攥紧了手。
哪怕脸颊伤痕恐怖如斯,却仍难掩她的绝色姿容。她是谁呢?
“不能放任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且不说万一他们去而复返,就是被村民或路过的人发现,也会有二次伤害的。”叶小公子替她一粒粒将扣子扣好,耳根泛红,轻咳一声别过视线道:“等警察来了再说吧。”
叶小公子说着话,视线始终落在她面上的伤口处,那里已凝血,伤口惨烈可怖,皮肉翻飞深可见骨。他掏出手帕轻轻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渍,血已干涸,与她凝白如脂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叫他心口跳得厉害,头脑也有些眩晕。
怎么还不来人?不及时处理这些伤,会溃脓,发炎,会感染并发症,会死的。她一定很疼吧。
叶小公子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陌生村落凌晨的夜色太深,危险又重,他看着东方明亮的启明星,不知在想什么。
保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零三分。
许是夜风太凉,也许是四下静谧安逸没有危险的气息,本该躺着的少女幽幽转醒,慢慢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叶小公子一怔,忙去扶她。
孟图南格外冷静,只看了叶小公子一眼,就着他的力气坐好。
身后是草垛,扎得人后背心痒疼痒疼的。她四下看了看,不置一词,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保镖警惕地捏紧手里的匕首,探究地打量着这个眼珠子红得滴血,形容狼狈惨烈,却美得叫人不敢多看的少女。
他涨红了脸,心底里给自己打气,哪怕她是个妖邪建国了也不许成精!
思及至此他率先打破沉默,“你,你和那些人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害你?”
孟图南慢半拍地蹙起眉,似是在思索,叶小公子侧过脸看她,柔声道:“如果有难言之隐,倒也不必跟我们说。等天亮村民发现异常会报警的,等警察来吧。”
“只是你伤得厉害,需要忍忍。”
他这样温柔,一举一动都透着尊重。孟图南转头与他对视,“你,看到我写的手稿了吗?”
“什么手稿?”
孟图南恍惚了一瞬,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她仰着脸直愣愣看着夜空,橙色区的夜幕总是比别更美些,也更开阔。四下一时陷入静谧,又冷又神秘。少女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指着低垂的夜幕轻声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看,参宿,也就是猎户座。”
她低低道:“原来是冬天来了啊,难怪这么冷。”
保镖抱着录像机坐在边角的空地上,挠挠头,仰着脖子看了好久,面脸疑惑对着叶小公子道:“她在说什么?什么参商,什么猎户?因为天冷了所以不能打猎吗?”
叶小公子眼里极不平静,至少远比他面上所表现出地要激动一万倍。他眯着眼顺着孟图南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里的疑惑更甚。
若她只知道一句诗,顶多算看过书。不,叶小公子瞧着保镖傻乎乎的模样心神微动,叶家的这支保镖都是扫盲培训的,他不知反倒是常理之中。能知道参商不相见,能准确指出星宿,还知道参商所代表的季节,不仅有文学素养,还得知道天文学。
这不是国内一个这样大的姑娘能具备的素养,除非她出自高知高干的家庭,耳濡目染并习以为常,才会那么顺畅,理所当然地在逆境中发出这样文邹邹的感慨。
别说这样家庭的圈子就这么大,京都也不过就这么大,她会是谁家的孩子?竟结了这么样的死仇?
叶小公子望着那颗闪亮的星,扭过头,也在这个姑娘的眼里看到了光芒。她那么美,眼神澄澈没有情绪的波动,平静地像俯瞰世间的神祇,而这抹血色之瞳,就成了悲悯苦难的具象化符号。
可分明少女脸上的伤口狰狞可怖,但叶小公子仍觉得她好的看到犯规。尤其是她身上娴静温淡的气质,和那双诡异的红色眼眸,一切反常皆为妖,他心如鼓槌,难以自持。
叶小公子低头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嘴角噙笑,再度抬眸深深看着她,轻声道:“橙色区的夜真好看,能看到好多星座。”说着他也伸出手指向偏北的方向,“看那里,双子座,我的星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孟图南闻言拧起眉心,眼神涣散无光,沉默了许久才道:“孟图南。”
夜风拂过,她抬手摸了下脸,正触伤口叫她发出嘶的一声。
叶小公慌忙侧身捏住她薄薄的手腕,紧张道:“别碰,现在没有药处理不了,再感染了细菌就麻烦了。”
少女浑身战栗,微微侧过脸看向被捉住的那只手。她的睫毛簌簌抖动着,半阖着的眼皮子下是一双逐渐变作椭圆的瞳孔,此刻满是猩红,透着寒光。
叶小公子浑然不知危机将至,面上羞赧地松开少女的手腕,见她轻颤,单以为是冻着了使然,正想要脱掉外套,却见少女猛地站起身跑了几步要往大树上撞去。
叶小公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往回拖,孟图南本能曲肘击后击,正中他的小腹。他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也没松开,保镖一把扔了录像机跑过来与他合力将人制服。
这一通折腾下来,孟图南渐渐脱力,垂头坐回原位。
叶小公子亦不顾保镖的劝告,仍固执地坐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却温柔坚定,“我知道,国内作风保守,一个女孩子遭遇了这种事名声就坏了。但清白怎么能和性命相提并论呢?你能一眼认出天上的星座,一定受过高等教育,思想就更不能迂腐了。”
“我最厌恶的就是受害者有罪论以及受害者羞辱论,分明是犯罪者的人为加害,是主观故意的犯罪行为,却企图通过性别来混淆犯罪,是一种心思歹毒的逻辑骗局。”
“你若是寻死,岂不就叫坏人得逞了?”
叶小公子碎碎念着,“如果你母亲知道你的境遇该多难过啊,她所求不多,你能活着就够了。你就当做这是一场噩梦,梦醒了还可以换个地方继续生活。”
孟图南已然神志不明,思维紊乱,陷入似幻非真的封闭世界。她甚至真的因为叶小公子的念叨而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举着一把纸伞站在桥上,漫天雨丝蒙蒙中她一边跺脚一边用着吴侬软语咒骂着。
少女闭上眼,清泪打湿睫毛,叫叶家小公子惊慌失措,顿时缄口。
孟图南轻叹一声,幽幽细语呢喃道:“我母亲会心疼吗?”
“当然,天下无不爱子女的父母。”
少女微微笑着,“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正值梅雨连绵,回南天的潮湿浸透了她的半生。”
少女脸上忽然透出无助和脆弱,被什么紧紧拽着挣不开,她闭上眼,痛苦道:“第三年的梅雨季,她决意要走,带着我乘了很久的车,走了很远的路,她牵着我的手一直走,因为有她牵着手,倒不觉得累,只觉风景很多,处处都奇妙。”
“可是。”孟图南猛地用力锤着自己的脑袋,咚咚咚地声音落在叶小公子耳中不亚于重槌击缶,他一把攥住她的两只手腕,阻止她的自残行为。但用力过度,竟将人拉进了怀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闷闷的湿意和热热单的呼吸烫得他又一把将人推开。
孟图南被他这么一推就趴在地上,手掌登时蹭破了皮见了红。她茫然不解地看着叶小公子,叶小公子面色赧然,又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
这样的沉默忽然有些尴尬,叶小公子轻咳一声,幽幽开口道:“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是故意的。疼吗?”
孟图南现在的痛意叫嚣着,蹿行着,只掌心这点伤口委实算不得什么。她仰着头,任发丝在肩背散乱纠结,她却毫不在意笑着,半眯着眼,神情清冷又危险。
“傻瓜,骗你的。我十月的生日,我的户口本上早改成秋高气爽,朗朗艳阳的好日子了。”
叶小公子抿着唇,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和无措,他心思百转千回,恍然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心脏便被这句话瞬间扎中靶心!
孟图南见他没有恼恨的神情,顿时阴沉下脸来。静默了许久,猛地扯了把绸缎般顺滑的长发,眯起的眼里满是凶光。
“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后来没有她牵着我的手,我也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她哪里是厌恶江南的梅雨季,她从来厌恶的是我的生日!”
叶小公子垂下眼眸,遮住里头自己都没发觉的心疼,却更多的是疑惑。这么悲惨的身世,难道是京都哪家叔伯下乡的时候对糟糠之妻和幼子始乱终弃了?
这么一琢磨,还真有可能。
他不由眼眸又沉了沉,三岁的幼童被抛弃后的生活可想而知会有多么艰难。他侧身挡住寒风,虚虚揽着她的肩头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而这边,强忍滔天痛意的孟图南压根不关心外界,她只是疼狠了,否则绝不会提这些过往。但今夜太疼了,风也凌冽,一颗心像个破洞的口袋呼呼漏着风,又或许是这个青年骨子里散发出的温柔和温暖的胸膛,都叫她在无法逃脱的疼痛中得到了可以短暂停泊的喘息之机。她便可耻地,放纵了自己沉溺过去。
保镖震惊极了,叶小公子不是洁癖吗?不是洁身自好吗?不是不到而立之间绝无心思考虑情爱之事吗?这,这下刀子都压不下来的嘴角是怎么回事?叶大小姐说过,嘴巴可以骗人,但眼神不会,叶少这低头看人家姑娘的眼神委实算不上清白啊,这要被人看见了,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他拼命咳嗽起来,咳得叶小公子面上一红,挪开了视线。
叶小公子眉眼都是柔情,低低轻语道:“想必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虽然我不赞同感谢苦难带来的磨砺,但已经受了,也没办法改变。可是日子长着呢,以后会有人站在空缺的位置,给你满满的爱。”
他耳根子红得滴血,心思微动,又笑了笑,“我自小在国外长大,接受的教育和国内不大一样,但我也知道一个女孩子遇到了这种祸事有多糟糕,被害者反倒受其害。如果你不介意,等案子查清了你可愿意和我一块工作,我这边有个职位空缺……”
叶小公子抿紧唇止住话头,猛地刹车深怕自己说的太多反倒引人厌恶。
保镖颤巍巍开口道:“叶少,你冷静点,她来路不明,背景也没调查过,怎么能跟在你身边?”
“别……”保镖一脸的欲言又止,别被美色迷惑啊!这姑娘现在是又美又惨又柔弱,完全激发了叶小公子的保护欲啊!
可这姑娘饶是再美,却也刚失了清白,叶少怎能和她牵扯不清?还有那脸,就是伤口恢复了难说会留下多大的疤痕,再美的花瓶碎过粘起来也不是从前洁白无瑕的东西了!
保镖脑子转地飞快,他得夫人授意,平日里不知帮叶少挡过多少桃花,这活儿他熟得很,探身过去道:“叶少,不如我现在就背她往镇上走吧,二三十里路的事,天不亮就能送诊所了。您千万藏好,等我回来接您。”
叶小公子挑眉看他,没有说话。
保镖讪讪道:“我这不是看这姑娘刚被强-迫过,怕身上有伤,这么拖着怕拖出事来。”
叶小公子的脸色冷了下去。
保镖知他不高兴了,不敢再言语。
又过了片刻,孟图南逐渐颤抖起来,止不住地抖着,嘴角开始咯血,一双眼黯淡无光,神志涣散,惊得叶小公子一把将人揽住,急切唤她,“姑娘,姑娘?”
与之呼应的是汽车疾驰而来的轰鸣声,那种发动机被迫高速超负荷运作到极限的机械咬合在这旷达又寂静的村落里不亚于被炮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