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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遇从电梯里出来以后给程以桉回了消息,对方发了一连串消息,问她人怎么聊着聊着就消失了。
她说是因为电梯临时出现故障,所以手机一直没信号。
等消息的程以桉看见这条在那头吓一跳,连忙问她有没有事。
温遇表示自己安全,说正打算打车回家。
到家没多长时间,温遇听见了雨水滴在玻璃上的声音,她打开窗户,湿漉漉的潮气混着风直扑到脸上,劲有点大。
怕往室内潲雨,温遇一一检查家里的窗户,拎了条毯子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其实心思没多少在电视上,温遇纯粹是让屋里有点声响,不至于让自己的呼吸太落单。
手机被压在毯子下面,她看了会儿电视才想起来这茬,翻出来的时候显示谢闻颂给她拨了电话。
手指刚触到屏幕上,温遇听见轰隆一声雷响,她坐在客厅,可以看到卧室窗户上越来越密的雨线。
又到了一年四季中最爱下雨的季节。
……
谢闻颂从环想离开的时候给温遇拨个电话,一开始没打通,过了几分钟手机响起来,提示温遇正在给他回拨。
谢闻颂接通,问她下没下班,要不要一起在外面吃一点。
她说她在家还不太饿,谢闻颂想着她回家饿了再说,又说几句便挂掉。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温遇说话的语气又没什么明显的波动。
谢闻颂一个人在车里坐了会儿,没急着开火,从通讯录里找到程以灏,要来程以桉的电话号码。
程以灏一开始还挺懵,试探性问谢闻颂目的。
他说是因为温遇的事才需要问她,程以灏想到这层,把妹妹的电话给了他。
谢闻颂静静往窗外看。
绯红的晚霞在天边卷起边儿,和云浪纠缠成脸红的颜色,天空云层灰厚,倒显得一条线的晚霞像渺茫希望中出现的曙光。
通话时间不长,了解大致的情况以后,谢闻颂随手把手机搁到储物格里,开车回蓝湾。
半路就下起雨,谢闻颂堵在路上。
车窗玻璃开始起雾,等红灯变绿的时间,他孩子气地在车窗玻璃上写温遇的名字。
只不过刚开始写第二个字时,第一个字就开始变得模糊,所以她总是要来回在旧印记上反复拓很多遍。
尾灯在雨雾里摇晃成晕人眼的霓虹,车载音乐不知何时响起熟悉的前奏,谢闻颂扫了眼歌名,抬手把《一路向北》设成单曲循环。
余光瞥见储物格里的手机亮起屏幕,谢闻颂伸手拿过来,发现是徐翩禾给他发的消息。
内容字数不多,谢闻颂却读了很多遍。
后面有车在鸣铃,他这才熄掉手机,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驾驶上。
后半程没再堵车,谢闻颂一路上楼,没有先回温遇那儿,而是先去的隔壁。
他直接走进书房,从抽屉里拿出最上面的文件夹,抽出那张带有红手印的欠条,纸张边缘的浅浅掐痕还在,他指腹贴上去时使了点力气,将纸撕成碎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将门重新关好,谢闻颂走到对面,手在指纹识别区贴上。
他当时从里面删掉自己的指纹,其实也没太想到又一年的夏天,指纹重新被温遇录进去。
他也真的有一种,和她相恋的实感。
这样的感觉其实不是偶尔触发的那一两句情话。
是那些融入日常看似不太会注意的细节。
背靠背互相倚着的牙刷,回家时码放整齐的两双拖鞋,电子锁里存在一起的指纹,马克杯上唇印交叠的部分,核桃定期换新的手工编织脖套,每周日她固定分享的白桃星座,叮嘱他这周要注意保护身体的某个地方,会为温遇听到一首歌随口的一句“想去台北”而动容。
想到这里,谢闻颂又没忍住偷偷弯起唇角。
进门照旧的一句“我回来了”,温遇似乎有些犯困,看见他时揉着眼睛,回应他刚才的话:“你回来了。”
身上沾了潮气,谢闻颂从不穿外衣坐她的沙发。
火速去换了套衣服,谢闻颂挨着她坐,温遇顺势将头搭在他肩膀上问,“你吃饭了吗?”
谢闻颂抿嘴:“还没。”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一点。”温遇手已经放在毛毯边,就要去厨房,谢闻颂拉住她的手:“不急,今天想和你说说话。”
温遇噢了声,伸手挠他的下巴,拿出自己摸小猫的习惯用在他身上:“昨天晚上没聊吗?”
“噢。”她反应了会,“好像是没聊。”
想到什么,她微微错开眼神,没再继续往下说。
知道实情的谢闻颂笑得不怀好意:“嗯,没聊,但是亲了。”
“……”
温遇虽然选择没听见,但思绪却不听话,神游到昨晚亲得迷迷糊糊的他们。
谢闻颂没继续点破,因为他还有别的话想说。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去看我妈了,她最近做手术。”
谢闻颂缓了缓,说:“徐姨刚才给我转了一笔钱。”
温遇看向他,后者补充道:“之前的那笔,还清了。”
温遇听他把话说完,掩饰性地低头,正当谢闻颂以为她打算就此沉默时,温遇叹了口气。
心情像交缠在一起的毛线团,温遇抬头看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于是又把头低回去。
谢闻颂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手指隔着刘海摸她的头:“那电梯出事,没打算告诉我?”
温遇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把那句“你怎么知道”给憋了回去。
这人看似不在她身边,却对她身上发生什么了如指掌,只要他想,他就能知道。
温遇笑着看他,语气轻松:“诶,不会是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暴露了吧,我还以为我表现得挺冷静的呢。”
谢闻颂只是盯着她,似乎并不打算对她这句玩笑加以评价。
温遇见他换上一副“认真脸”,弯起的唇角逐渐抿直,尝试着回忆当时的心情。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害怕。”她勾着谢闻颂的手指玩,“那一瞬间感觉把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个遍。”
“现在想想也挺后怕的。”
温遇看他还没什么表情,拎起他的一只手做了个招财猫向前伸爪的动作强迫他卖萌,女孩自娱自乐笑出声:“生气啦?”
“没。”谢闻颂任由她带着自己手做动作,在她松开自己手腕时单手把她抱在怀里,掌心一下下轻拍温遇的肩头。
谢闻颂懒懒垂头,鼻梁抵在她肩膀,眉骨到鼻尖的弧度刚好与之契合,他耐心在上面磨了磨,轻蹭的动作像小动物生性自带的依赖。
“就是觉得,是不是让你成长过头了,以至于你已经劝说自己遇到害怕的事也要深藏起来,不让人发现。”
“我总是希望你能多把一些平时不常见的情绪抛给我,比如生气、愤怒、忧郁之类的。好像这样,我也能帮你分担一部分压力,却总是忘记你已经习惯独自消化。”
“我不会怪你没和我说,我只是会想我自己要在你身边,哪怕我的存在和你的影子重叠。”
“哪怕。”谢闻颂顿住又说,“你并不需要。”
温遇没想到他这么说,手指无意识收拢:“你已经在了。”
“什么?”
“你听过那句‘被你改变的我,会替代你陪在我身边’那句话吗?”
温遇斟酌道:“我现在在电梯里会想,如果是你,会怎么办?等待救援时会不会无聊到把整个电梯的体积都算一遍?还是计算空间里的氧气够呼吸多长时间?很神奇,一想到这些,我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好像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大脑都会一片空白。”
“但在落地的那一刻,我最先想到的人,是你。”
温遇的胳膊攀上他后背,四指弯曲勾住他肩:“如果是以前的我遇到这种事,思绪不知道都会跑到哪里,也许不会想任何人,就那么空落落地等人来救援。”
“以前觉得说爱太过飘渺,直到和它捆绑的‘想念’出现。”温遇放轻语气,“谢闻颂,你知道吗?”
“你站在我面前,我也会想你。”
“它很重,也很实,它像一颗从青涩长到快爆浆的果实,它为爱勾出了轮廓,让我真正看清爱情的样子。”
温遇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他鼻息猝然加重,伸出另一条胳膊,共同勾住他的脖子。
“我今天其实在电梯里就想这么做了。”温遇放心嗅着他身上的淡香,语气有点委屈,“可惜你不在。”
谢闻颂弯唇,抵在她肩膀笑出声:“怎么,还挺遗憾?”
“当然遗憾。”温遇很快接话,“这种人生可能就经历一次的事,总想拉个人一起体验体验才不算白经历。”
说完她补充:“当然,是在安全的前提下。”
“这种两个人关在一个小空间,不用去电梯我们也能体验,比如——”谢闻颂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下一秒感觉后背被人重锤两下,差点没给他骨头敲分叉。
赶在温遇的“生气”二字脱口而出时,谢闻颂抢先扼住:“今晚给你讲睡前故事。”
“还记得上次我答应你的吗?”
温鱼鱼感觉自己被拿捏了。
但谁让她太好奇了。
-
在谢闻颂的记忆里,谢怀崇在外面住着一个自己包下来打理的小院子,有耐心去侍弄一些花花草草,只不过因为工作原因,很多时候其实就是外婆在照顾。
谢闻颂第一次被妈妈领着来这,就不小心摔掉一盆花。
周围所有人都说没事,只有祖父脸色凝重,谢闻颂第二天还特地和爸爸妈妈跑了趟花卉市场,想要尽可能弥补错误,可还是没找到那盆花。
他耷拉着脑袋回来,发现昨天的那株花已经新换了一个花盆。
还好植物本身没受什么损害。
谢闻颂怯怯地凑到祖父身边,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对方摸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他把自己刚才去花卉市场的事和祖父说了,结果谢怀崇听到这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谢闻颂很少见到祖父笑成这样,疑惑地看着他。
他解释说这是一种中药,普通的花卉市场里当然没有卖的了。
谢闻颂用目光打量这棵和他有着浅浅缘分的植物,伸出手指尖和叶子尖轻触,还没等想象中的共鸣涌上心头,转眼间祖父又搬来一盆含羞草,说你共鸣错人了,这样碰它才有用。
温遇听到这,揉着眼睛笑出声:“原来你小时候这么怕祖父啊。”
“是有点。”谢闻颂听出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和语气中盖不住的困倦,在想她应该快睡着了,便也堪堪只讲到这里。
后面的发展,似乎不太适合当睡前故事讲。
“后来,就不怕了。”
黑暗里只有谢闻颂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温遇朦朦胧胧似乎听见这一句,下意识嗯了声。
谢闻颂攥紧手机上的塑料挂坠,棱角嵌入掌心。
没什么是时间不可弥合跨越的。
如果还没翻过这一座山,那就等时间再走得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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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过世后,那些花没人有时间打理,最后都被人搬了出去。
这一幕谢闻颂其实见到过,也见到坐在庭院里望向天空的老人。
和之前在医院看见的祖父不同,此刻没有象征着身份的白大褂,退去所有标签,谢闻颂忽然意识到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很无力的时刻。
祖父一向沉默,家庭聚会中也鲜少开口,只是配合大家情绪笑一笑,然后端着自己的小瓷杯一口口抿茶。好像只有在医院里才会说得特别多,对自己的学生,对自己负责的病患。
谢闻颂印象里,没怎么见过谢怀崇拿出长辈的姿态来压人,他的关心和爱太过沉默,以至于去世之后的遗体,也早就在之前就签好同意书,捐给南大的医学院用于相关研究。
至此,所有表面的沉默凝成一颗巨石,向下坠向水面,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