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毒气弹而死的人数在不断攀升,两日之内多达百人。卢秉直心急如焚,他已经数次向上级急电汇报此事,上级长官重视,屡次说派人前来,可几天也没个动静。只叫他妥善处理,不惜一切挽救群众性命。现在面对这场危机,他能想到的能做的都做了,依然无法有效扼制毒气弹的所造成的持续影响。
如此多人死于非命,他这个父母官如何坐得住,愧对南洲。卢秉直急得转圈。他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研制解药的何枫身上。之前他对群众说的解药快要研制成功,其实是一句空话,这才几日,如何能研制出来。
何枫焦虑万分,他的针对毒气弹的治疗并非全然没有进程。日本鬼子在战场上使用生化武器由来已久,早在伪满洲国成立初期的东北就有中国民众被当做生化武器试验品,后来的731部队更是恐怖变态,数次进行人体实验及户细菌战演练,每次丧生于此国人多达百人以上,因为人体实验大多发生在一个密封容器里,而被称为“死亡之箱”。
之后的一九四二年的五月二十七日,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北瞳村惨案,800多名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全部死于日寇毒气弹。其野蛮行径惨绝人寰。
何枫身为医者,自有济世救人之心。当他了解知道这些悲剧,就立下誓言。鬼子能研制毒气弹,他也想研制解毒气弹的制剂。他几年时间里奔走全国各地,探寻毒气弹的制作过程、毒气成分及解毒之法。他接触不到核心资料,研发至今全凭自己摸索,所得结果可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实验室里,他有些无力地坐着,看着那淡绿色或褐色的有毒液体,及手边五毫升的新鲜出炉白色透明的解毒制剂,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生化武器需要人实验,解毒制剂也同样需要人实验,谁又会心甘情愿做随时可能丧命的小白鼠呢。
他将自己的衣袖慢慢上挽,然后握紧五毫升注射器,盯着自己裸露的胳膊,犹豫不决。面对危险,人的恐惧是本能,他本能地退缩。他闭上眼,道:“吾为医者,以身试药,未尝不可。”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何枫动作。又有一些人病危,何枫跑过去时抢救时,病人已经停止呼吸。死去的病人很年轻,照顾他的妻子哭声震天,他们刚成婚不到一年,应该还有大把的时候共度,如今只留下一具不成人样的冰冷尸体。
疲惫和绝望充斥着他的内心,病人的鲜血染红了他半个白大褂,他从未觉得红色如此刺眼。何枫慢慢走出了医院大楼,医院的后面有一个小型的花园,还算比较安静。偶有人来散步。他坐在长椅上,点燃了一支烟,他的心太乱了。
他想自己五岁随父学习中医,十八岁进入医学院,学习西方医学,中医之道,西医之法,他兼得之。少时有凌云志,悬壶济世,有大医精诚之心,博极医源、精勤不倦,见彼苦恼、若己有之。而今担医者之名,已有十三载,发现有太多无能为力之事,医生解不了天下毒,治不了天下病,也救不了天下命。
他如此彷徨失措,徒有其心,而无其力尔。
一支烟熄灭时,何枫打算回去,此刻有人叫住了他。
他才发觉薛敏就在长椅的另一端,比他来得早,好像坐了很久。她不是应该在病房里休息吗?伤没好,怎么乱跑,商林二人真不像话,回头一定说他俩。何枫微微皱眉心想。
他问:“薛科长,怎么自己出来了?你的伤还静养得好。”
薛敏朝他一笑,解释着,“林学生和商伯仁有要事情处理,便没有在医院。”实际上是被她以不想被打扰为理由撵回去了,“病房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不承想,偶遇何医生。何枫医生似乎心情不好。是为毒气弹的事情担忧?”
何枫一声叹息,又坐了下来,能有人说话也是好事,“薛科长,何枫无能。有负卢县长托付。治不了毒气弹之毒。”
“从医十六载,救人无数,也算无能吗?先生若无能,那我们岂不更加无能。化学武器的危害之大,有违伦常。今日后果,非先生之过,亦非能力不足。听说,在此之前,何医生就研究过毒气弹的治疗之法?研究多年,应该有结果吧。”
何枫有点吃惊地看着薛敏,他的研究,没和任何人说过,他疑惑,联想到薛敏的身份,道:“你调查过我?”
薛敏笑道,“职业习惯罢了。何医生不必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还真是可怕的职业习惯,何枫心想。知道自己被调查后,何枫莫名心生惶恐,他接手过不少从军统大牢出来的人,所受的刑伤,触目惊心。他又拿出一支烟,手中把玩,缓解自身的情绪。
“何医生是在怕我?”
“我并非怕薛敏小姐,而敬畏薛科长罢了。”
“鱼龙混杂的污浊之地,未必没有涅而不缁之人。何医生不必畏惧薛科长。我是比较好奇,何医生既然有所研究成果,为何不同大家分享呢?”
既然薛敏已经知道,何枫也不再隐瞒,他直言,他研究毒气弹均为自己摸索猜测,并无官方资料可借鉴,解药制剂虽有,但没有经过任何临床试验,若有差错,人命关天,故不敢应用。
试药是个繁琐的过程,风险极大,若出差错,一命呜呼也是可能的。薛敏想成功了,可救数人性命,若失败,也无非一死。死?她还怕吗?
她开口道:“何医生,若有人愿意试药,是否还有一丝希望?你看,我是否可行。”
“你?”何枫激动起身,连声说道:“不可,不可,绝对不可以。你有伤在身,再者,这本就是我的责任,万一意外,岂不害你。”
薛敏料到了何枫是这个反应,她没有强调什么,只是讲了一些自身的故事,“我拆过毒气弹,也被它所伤。可能我是幸运的,只是轻伤,从而存活至今。而那个我想救的小女孩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炸得血肉模糊,我将她送到医院,不到一日就死去。那位救治过她的医生和我说,小女孩太痛苦了,死了是一种解脱。可惜,我解脱不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生化武器,但不是最后一次。后来的一次,日本鬼子用了类似的招数。他们使用了细菌武器,鼠疫疫苗。他们企图把鼠疫扩散到我们的军队中。我们及时阻止了他。很不幸的是,我在和鬼子的对抗中落了下风,被注射了鼠疫细菌。他们把我当成实验标本,我以为我要成了孤魂野鬼。”薛敏回想着那件事情,自己被柳生美子抓走,不仅被当成了活人实验,还差点被鬼子人体解剖。她嘲笑自己一下,又说:“我这人天生命硬,阎王不收。那次我没死。现在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而何医生有父有母,有妻有子。我没有任何牵挂,何医生牵挂甚多。活着一人,死后一人。省时省事,不是最合适的吗?”
“那也不行。”何枫强烈反对。他不能拿人命开玩笑。
“今日流言你也听见看见了,如此离谱荒谬之言却能流传广,令人信以为真。不只是民众轻信的责任吧。母亲救子心切而跪,我们的心境又有何不同。医生救命用精湛技术及高尚道德,你皆有。军人救命要有不畏之心及拼命的勇气,我亦皆有。若能牺牲我一人,救数人。我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今日那位母亲跪地而哭的景象在何枫脑海里回放。医院里病床上,一个又一个挣扎的身体,一个又一个求生的灵魂,他亲眼目睹的惨烈情节令他日夜难安。试药是伤人,也是在救人。他又一次沉默,良久,他终于缓和了语气,“明日,我会同大家商议决定后才行。”
“卢县长关注民生更甚自己。商伯仁与我交好,林学生重情义,如我亲弟。他们断然不会同意。只会把自己推到和我等同位置,到时候,会再搭进去几人。何枫医生,你不是更难做?”薛敏道。
何枫闭口不谈,神情焦灼,他陷入了两难。
与此同时的金站长也陷入了两难的决定。不同的是何枫考虑的是人,金怀恩考虑的是财。南洲城内伤者过多,导致药品紧缺,使得原来就紧俏的药品更加供不应求,药品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千金难求。
黑市上的西药价格已经飙到每五盒药一条小黄鱼,像青霉素这样的本来就官方严格管理的特效药,比如阿莫西林,更是到了三条小黄鱼两盒的价格。
昨日,上级所派遣的人员已经到南洲,入住他安排的旅馆。派遣员的到来一是替上级长官表达关心慰问,二是携带三箱药品救援南洲。金站长秘密宴请了派遣员。哄高兴了派遣员,派遣人员也对他不客气,两人明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各怀鬼胎。两人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无不透露着利益关系。
派遣员暗示自己冒风险来到南洲,想要点安慰费,开口就是金条,金站长心里骂他吞金兽,想着不破费把药品弄到手。最后是胡秘书给金怀恩偷偷出主意,分析利润大小,告诉他不要因小失大。金站长考虑后深以为然。就给了五根金条好处费,换取药品。
派遣员高兴合不拢嘴,装模作样的说南事大,要巡查城中,看看群众。实际上逛窑子甚欢,连卢秉直都不曾见过。玩得开心,今天屁颠屁颠返回上级。送走了这尊大佛。金怀恩就开始盘算如何把这五根金条挣回来。
药品是个好东西,生钱的好东西。金怀恩犹豫是全卖了流入市场,还是留一部分送给南洲城中两个主要医院。虽然他良心不多,还是有点的。
他思考一会儿,艰难做出决定,五分之一留给医院,其余的通通卖掉,变成金条。说来奇怪,这次的买卖过程十分顺利,刚把消息放出,就有两位买主前来商洽。二人虽然匿名购买,也不是同路,但均出手阔绰,夜间出手,第二日早上就倾售一空。他赚得盆满钵满。
在多方面因素考量下,何枫同意了薛敏的试药请求。除了让人忧心的试药,还有一件更加急迫的事情,他们医院的药品储存已经告急,没有相应的药品,还能撑几时。但何枫还没有忧心多久,药品问题得到暂时解决。
有人匿名送来七大箱药品,各类药品较为齐全,难搞的抗生素也占据了一小部分。目前来讲,足够用了。见到七大箱药品时,何枫差点感动落泪。卢秉直老泪纵横,说了好半天好人平安。
试药本是个漫长的过程,现在情况较急,不得不缩短时间。但还是根据解毒制剂的剂量、中毒的时间及中毒气弹的种类,大致分成了三个阶段,两天时间,过程保密。
实验室里,薛敏安静地躺着,她在等待第一次注射。
何枫联络了另外两个有经验的医生共同完成试药实验。一人记录,两人负责其他。他们在试药前做好万全准备,虽然不能保证薛敏的绝对安全,但也试药的风险降到最低。
透明的液体缓缓注射进皮肤,薛敏感受到了全身发冷,冷得全身打颤。过了五六分钟,冷感稍缓,疼痛由头顶蔓延,至两肩、胸口,由强至弱,由急到缓,数分钟后方消退。全身的力气也随着疼痛的消失而丧尽,满头虚汗,动弹不得,又过了半小时全身力气才逐渐恢复。
虽然有身体上强烈反应,但性命无忧,第一阶段算是初步成功。
毒气弹的种类有多种,日本鬼子常用的主要有两种,一为催嚏性毒气弹,外观为淡绿色固体,能麻痹血液中的氧气吸收功能,可让人短期内致死。二是糜烂性毒气弹,外观是褐色液体,沾到皮肤上,两三个小时内剧痛出现水泡,通过呼吸道使人内脏全部发生功能障碍而死。鬼子投放到南洲城内的八枚毒气弹也是这两种毒气弹为主要。
接下来的过程是最危险的,既要试毒又要试药,很有可能丧命于此。
何枫隐隐不安,心生退意。
见何枫犹豫不决,原本安静的薛敏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炯炯,语气坚定三个字道,“我信你。”
试药到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薛敏给了他摒除杂念的信念。何枫不再有任何犹豫,他需要对得起薛敏的付出。淡绿色的液体已经经过稀释,延长了发病时间,给予了他们试药的时间。
液体雾化,一点点吸入薛敏的口腔。吸入后三分钟,薛敏打喷嚏不断,泪流不止。又过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就如同细绳绕颈,大力张口也无法吸气缓解。薛敏捂着自己脖颈,脸色涨红,处在窒息而死的边缘。
何枫的第二支药注入了薛敏的皮肤。薛敏的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双唇、甲床呈现紫色,正是缺氧的表现。吸氧后仍不能减轻,血压疯狂下跌。何枫赶紧又加大了剂量,又过了三十秒,薛敏做了几次喘息。两分钟后,薛敏憋红的脸渐渐舒缓,大口呼吸数次才恢复了原来的面色,慢慢恢复了正常呼吸。
又过了一小时左右,薛敏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平稳。
何枫倍受惊吓得惨白脸色才有了一点血色。他记录了这次数据。他萌生了更大胆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