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更夫鬼小小一只,和多比一般大,又戴着白泷刚刚赶工做出来的铁镣铐和锁链,在前方带路,更像被坏巫师奴役的家养小精灵了。
在更夫鬼的带领下,他们三人来到了山麓。
这座山远看如白虎伏卧,近看山体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洞窟,有点像龙门石窟,白泷某一年在地方台参加中秋节晚会,主办方带他们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
白泷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那座据说依女帝容貌雕刻的大佛,而是山体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洞窟,每一个洞窟里都摆放了一座神像,大如十七米高的大佛,小则只有一个巴掌。夜里所有的洞窟都亮起来,仿若婆娑世界的万家灯火。
而白虎丘陵的洞窟并不是为了摆放神像。
这些洞窟延伸出无数幽深的甬道,几乎将整座巨大的山体蛀成空腔。甬道之间错综复杂,或交叠或重合,稍有不慎就会被困死在迷宫中。
安静。
只有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
更夫鬼在前方毫不迟疑地带路,仿佛笃定地将他们带向空腔中青铜鼎残片的所在。
甬道狭窄,酷露露走在中间,白泷和蓝铟殿后。
“我们能相信这只小鬼吗?”白泷轻声问蓝铟,“他看起来恨死我们了。”
“没事。”蓝铟无所谓地说,“集市在移动,丘陵也在移动,没有他我们进不来。只要能进来,之后一切都好办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敌人再会耍心眼也只是花里胡哨。白泷走在蓝铟身边,竟感到难得的安心。
有时候白泷自己也觉得矛盾,既依赖他,又嫉妒他。蓝铟是他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也是他最可靠的队友;他强悍,却赤诚,一次次将白泷纳入他的保护和拯救。
在白泷经历的上一个比赛里,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一百个人都紧盯着那一个C位名额,队友的同义词是对家。
他的队友要么如镜百炼一般强大而虎视眈眈,抢夺粉丝和资源;要么如酷露露一般弱小而无威胁,帮助他们其实是彰显自己。白泷一时间还不能习惯蓝铟这样的队友:既强大,竟然也无威胁,只是站在白泷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你刚刚说受到残片影响,我们的负面情绪会被放大?”白泷问。
“对,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越靠近残片,精神值掉得越快。”蓝铟若有所思。
白泷倒没发现,他的精神值一直很稳定,掉得很缓慢,不像酷露露要一直靠睡觉来补充精神值。之前讨论过,这是应该墨家的天赋加上他本人的特质。
但这也不好说,尽管精神力强大如他,刚刚还不是一样中了更夫鬼的招。
“确实,你的精神力很高,不需要太担心。”蓝铟顿了顿,看着白泷的眼睛,“你只要记住我是真的。”
“……”
白泷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不自然地别开眼睛,“嗯。”
然而走在他们与更夫鬼之间的酷露露,一直沉默不语。蝴蝶也被封锁在琉璃佩中,除了金色的那一只还在她身边巡逡。
酷露露的精神力本来就低,道家的天赋也让她的精神值极易受到影响。
在更夫鬼的带领下,狭窄的甬道渐渐变得开阔,路两侧的晦暗中,堆着一座又一座小山一样的东西。白泷定睛一看,骤然觉得一阵恶寒。
“这是……人的耳朵?!”
“全是左耳。”蓝铟淡定地说,“这叫做‘折馘’,在古代,杀死敌人之后会割掉他们的左耳,以数量记功。”
“这里是战场?”白泷问。
“不。”蓝铟摇头,“你忘了吗?白虎丘陵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以左耳的数量来看,这是一位将军的陵墓,生前好大喜功,死后也割奴隶的左耳摆放在墓道里,昭示自己曾经的战绩。我们要找的青铜鼎残片,也许就在主墓室的陪葬品中。”
白泷:“……”
我嘞个盗墓笔记啊。
……
走了大半天,所有人停下休息一会儿,补充饥饿值。
白泷掰了一点烤鱼给更夫鬼,小鬼闻了闻,嗤之以鼻,拖着铁链走到墓道的两侧,去吃那些耳朵。
更夫鬼的尖牙和生肉、软骨磨合的声音,令白泷顿时没了胃口。他抬头看了看这段墓道,比之前洞穴里的甬道精致了很多,墙上还有一些斑驳粗糙的壁画。
“猜测是对的,”蓝铟淡淡地说,“我们正在通往主墓室。”
白泷点头,站起来,远离更夫鬼正在啃噬的耳朵堆,用手电筒照了照墙上的壁画。
壁画上,描述了一场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作为正方的是已然式微的周王室,旗帜上有“周”的国号,将士们身披玄铁战甲、手执刀剑斧钺,雄赳赳气昂昂地越过河流,昭示着他们曾经的辉煌。
然而奇怪的是,率领这一支军队的并非什么将军,在军队的正前方,是一只巨大的白虎。按照壁画上的比例,这只白虎几乎有一座山一般大。
作为反派的他们的敌人,是一伙奇怪的军队,他们身上装饰着艳丽的羽毛,不像是国家,倒像是远古时期的部族。这一支军队在白虎将军的攻势下节节败退,他们的血将河流染得赤红,被割下的左耳堆成一座座小山。
白泷很想再继续看。通常陵墓里的壁画都是精心绘制的,有很强的叙事性,对他们很有帮助。
打个比方,这里画了白虎将军和别的部族之间的战争,之后可能就是班师回洛邑、举行庆功宴、获得赏赐等等,或许可以在其中发现他们要找的青铜鼎残片。
但是这一整条墓道,都只有战争的这一副画,循环重复。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负责副本的美术组偷懒,只画了一张贴图。
白泷心说:垃圾游戏,毁我青春。
他心念一动,掏出好久没用的【百科全书】APP,给壁画拍了几张照片。
识别出来的只有周王室的军队,以及敌方的军队,楚人。
……周和楚打过仗吗?楚国难道不是春秋战国的吗?
白泷本来就贫瘠的历史知识更不够用了。
他收起终端,准备问问外置百科全书蓝铟,一回头,墓道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空空如也。
白泷:“……”
冷静。
首先,他一定是和蓝铟、酷露露和更夫鬼来到这里的,这些不可能是幻觉。
那么现在是幻觉吗?
白泷眼睛也不眨一下,用锋利的箭簇在掌心划了一道。
啊,是痛的。
他握了握掌心,暂时把幻觉排除了。
还有两种可能。
第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他们没来的及喊白泷就走了。
——概率比较小。
第二,人没有动,但是墙壁或墓道动了。
——可能吗?就在刚刚的一小会儿里,白泷身后的整条墓道都换掉了,他竟然毫无察觉?
白泷忽然想到歌者说:
“白虎丘陵是活的。”
霎时,更深处的山体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
随着这一声虎啸,整条墓道都开始震动,墓顶有碎石不断落下,砸在白泷身上。
白泷心说:埋在这里的大老虎要是复活了吗?!
而随着碎石簌簌落下,墓道竟然发生改变,现出上方的一个隐秘洞窟。
……来都来了。
白泷灵感大爆发,用剩下的矿石材料做了一个可伸缩三爪钩,用它攀上了洞窟。
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纵横交错的洞穴之中,竟有一块几百平方的空地。洞穴里暗无天日,空地上却长满了金色的麦子,个个饱满,弯腰低头。
那麦子结出的却不是麦穗,而是……
人的耳朵。
麦田里结出了无数的左耳。
事出反常必有妖,白泷根本没来得及细想,当即挽弓搭箭。
他现在不再需要制作箭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可以熟练地运用周身的白光,凝聚成光之箭了。
他也为星耀石长弓自定义了一个名字,借用了他爱玩游戏里的爱用弓:
【一心之弓】。
三枚光之箭顷刻凝聚在掌心,瞬间同发。
光弧横扫整片麦田,将麦子拦腰斩断。那些耳朵纷纷落地,竟发出奴隶们痛苦前的悲鸣。音波有如海啸,白泷感到鼓膜一阵刺痛,鲜血顺着他的脸侧滴落在泥土里。
白泷竟然从那悲鸣中,听懂了他们的执念。
白虎将军,白虎将军。
它要铭记它曾经的胜仗,所以割了成千上万的奴隶的耳朵,放入自己的陵墓,重现它打败楚国军队时的辉煌。
白虎将军死时,整座洛邑王城的奴隶都没有左耳。
现在,吸取了这些怨念而结出来的东西,簌簌落在地上,所有的耳朵聚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巨人的模样。
鲜血越流越多,白泷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耳朵组成的巨人猛地朝白泷扑来,白泷甩出三爪钩,将自己吊在半空中,堪堪躲过这一击。
巨人摇摇晃晃地顿了顿,拆下一条耳朵组成的胳膊,甩向白泷的绳索,将其割断!
白泷:“……”
白泷简直想骂人。
他摔进了湿润的泥土里,倒没受伤,但接着一个翻滚,瞬间就发现泥土中涌出无数条白花花、肉嘟嘟的蛆,爬满了他的全身!
“啊啊啊啊!!!”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洁癖不洁癖的了,白泷只能忍着恶心,往岩壁上一靠。被压扁的蛆流出一种散发着恶臭脓状液体,顷刻就腐蚀了他的皮肤。
白泷大怒,掏出一枚备用的定时炸弹,直接就往巨人身上丢。
管他塌不塌方,一起死了算了。
“嘭——”
炸弹被无数的耳朵包裹,在巨人的内部爆炸了。
巨人只是略微摇晃,簌簌地落下了一些烧焦的耳朵,很快又重新聚合在一起,毫发无伤。
白泷:“……”
他又连发三箭,情况也是一样。
巨人迫近。
而白泷握着【一心之弓】,退无可退。
忽然,洞窟里爆发出一阵诡异的尖笑。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尖笑不断地在洞窟中回响,白泷四处张望,也找不到这尖笑声的主人。最后他反应过来,猛地一抬头。
狰以一种诡异而熟悉的姿势,卡在上方岩壁的缝隙里。
“……果然和你有关系。”白泷咬牙。
“又见面了,白泷。”狰笑着说,“你终于没办法了吗?”
“又?”
白泷定睛一看,狰的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麦子鳞片!
不对,他不是狰。
“——你是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