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住我。”

地面上，汹涌的蜥蜴人大军如黑色潮水。

在白泷坠落前的万分之一秒，有人从中杀出一条血路，忠实而完美地执行了这一个指令。即使它微不可闻，也如圣谕。

蓝铟踩在岩壁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稳稳接住了白泷，落地时护住他就地一滚。顷刻间天旋地转，在精神值缓慢恢复的恍惚中，白泷视线模糊，只看见了半边鲜血淋漓的肩膀。

“现在吗？”在蜥蜴人重新将他们包围的前一刻，蓝铟问。

“现在。”白泷极其疲惫，轻轻地说。

他按下按钮。

嘭、嘭、嘭、嘭、嘭、嘭、嘭——

接连而来的七下爆炸，整座矿洞都为之颤抖。蜥蜴人大军被这巨大声响分了神，而紧接着，湍急的地下河冲破沼泽泥地，汇聚成一股汹涌的奔流，淹没了麦田！

所有落地的、来不及落地的卵，尽数被这条奔流淹没、溶解，像春雪融化在了解冻的河流里。

血肉和骨骼支离破碎，所支撑起的麦秸巨树，轰然坍塌。

白泷躺在蓝铟的怀里，仍然头晕目眩，却闭着眼睛笑了笑。

“300积分，听七下响，好听么？”

在酷露露支走帕帕尼亚之后，白泷花所有的积分扫荡了积分商城。经历了厍村和21世纪两个副本，他深刻地体会到知识就是力量，所以在排本之前仔细学习了用商城道具DIY定时炸弹的知识，并且将每个的成本都控制在50积分以内——为什么不直接从购入现成的定时炸弹，因为商城里明码标价，110积分一个。

在利用墨家天赋的基础上，白泷轻易地就做出了七个定时炸弹，并在他们来这里的路上，给途径的七个沼泽漩涡都布下了炸弹。

按下按钮，所有的地下河支流将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奔流，淹没麦田——这就是白泷想到的解决麦子污染的办法，简称，毁堤淹田。

古神气得尖叫，气得整只眼睛都在发抖。

敌人的惨叫声，何等地令人愉悦啊。

白泷心情舒畅，带着笑意睁开眼睛，却在看见蓝铟时皱起了眉。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蓝铟左肩胛骨上几乎贯穿的伤口，问：“很痛吧？”

接着，白泷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也这样问过一个人。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就算拼命去想，记忆里也只落下纷纷的雪。

他甚至深深地知道，面前的人将会回答——

蓝铟摇了摇头：“不痛了。”

白泷坐起身体，忽略那残存的记忆，以及脑子里锯断神经般的剧烈疼痛。

“我们还有最后一件事。”他望着古神的猩红瞳孔，冷静地说，“解决祂。”

……

“爷爷！”帕帕尼亚将一只蜥蜴人背摔出去，大喊。

族长已经和原本的模样大相径庭了，在古神的感召下，族长和他手下的所有蜥蜴人都变成听令于祂的尸体。他们的额前长出一个形似于眼睛的肉瘤，牢牢掌控他们的思维和行动，让他们屠杀自己的同胞。

“他已经不是你的爷爷了，帕帕尼亚！”酷露露也在百忙之中大喊。

“窝明白、但……”

那一支蜥蜴尸体大军数以千计，而族地中意识清醒的残存者仅有十几人。即使他们负隅顽抗，也无济于事。

铁器相击，铮铮之声不断回荡在矿洞中。

帕帕利亚艰难地与族长角力，族长眼膜浑浊，话语却清晰如同蛊惑：“帕帕尼亚，窝的好孩子……不要挣扎了，顺服祂吧……”

“把这些碍事的人类，全都杀掉吧……”

“帕帕尼亚！”酷露露大喊，“别听他的——”

她话音未落，帕帕尼亚就松手了。武器掉落在地上，而他转过身，极其迅速而凶狠地向酷露露挥了一爪！

酷露露单手撑地一个后空翻，周身所有的流光蝴蝶汇聚成一只巨大的蝴蝶，她跳到蝴蝶上，在半空中徘徊。

“这是怎么回事！”酷露露懵了。

接着，所有残存的清醒者，包括帕帕尼亚，他们身上一个接一个长出了麦子鳞片，变成没有意识的提线怪物，向酷露露攻击。

她在接连的混乱和闪避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白泷不让她吃蜥蜴族的干粮。

难道族长一直以来向族人提供的，都是被污染的麦子吗？！

所有人，早就已经被污染了。

所有人，帕帕尼亚也不例外。

酷露露还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尚未回神，就已经被刚刚还并肩作战的蜥蜴人同伴包围了。她驾驶着流光蝴蝶，蝴蝶的飞行高度很低，只能堪堪在这些蜥蜴人头顶打转，狼狈地闪避。

——一支铁制长枪破空而来！

酷露露将身一扭，长枪擦过她的脸颊，贯穿了流光蝴蝶。顷刻间巨大的蝴蝶就散成了纷纷扬扬的流光，酷露露则从中跌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继续逃跑，一个手持长矛的阴影就笼罩了她。

“碍事的人类小姑娘。”族长高举长矛。

下一个瞬间，有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死死挡在酷露露身前。

长矛贯穿了他的心上的缺口。

“快……肘……”

帕帕利亚艰难地转头，麦子鳞片已经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在最后的混沌的意识里，他还是认出了她。

酷露露被他的血溅了一身，已经完全傻了。她一边摇头，一边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伸手就要去拉他。

“别碰窝、快肘。”帕帕尼亚露出一个伤感的笑。

“帕帕尼亚！！！”老者愤怒的声音传来，“事已至此，泥还要执迷不悟吗？！”

“爷爷，执迷不悟的，是泥啊。”

帕帕尼亚用最后的力气，拔出了钉在岩壁上的长枪。

他以同样的方式，将长枪｜刺入族长的心口。

嘭、嘭、嘭、嘭、嘭、嘭、嘭——

爆炸声，七下。

地下河裹挟着泥沙和矿石，奔涌而来，瞬间将地面上的所有人吞噬入巨流之中。

浑浊的河水中，酷露露的颈间，有一星黯淡的金色闪光。

她拼命向前游去，抓住帕帕尼亚的爪子。相比之下，她的手简直小得不可思了议。

酷露露将脑袋探出了水面，一只手死死抓着帕帕尼亚，另一只手攀着岩壁的凸石。二人漂浮在湍急的河流里，帕帕尼亚心口的血将浑浊河水染成一缕一缕的红色。她看见远处的麦秸巨树轰然坍塌，所有蜥蜴人身上的麦子鳞片开始脱落。

酷露露伸手去堵住帕帕尼亚的伤口，语无伦次。

“没事了、没事了，我哥已经解决了，一切都会恢复的，你不会有事了。”

“没关系，你听我说。”帕帕尼亚看着她，金色的竖瞳已经开始涣散了，但他还是慢慢地说着，比以往更标准，“酷露露，你的名字可以用蜥蜴语念出来，在蜥蜴语里，它的意思是‘红色的宝石’。”

酷露露摸到了他胸膛的豁口。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她的天赋【天地万物】发动，她全部都明白了。

蜥蜴族保护心脏的鳞片，叫做护心鳞。如果他没有把护心鳞给她，他就不会死。

而在蜥蜴族的习俗里，恋人之间会交换彼此的护心鳞。

帕帕尼亚把护心鳞给了酷露露，酷露露却没有可以给他的东西，他便有了一个致命的缺口，就像阿喀琉斯之踵。

“我、我……”帕帕尼亚缓缓地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可以啊，当然可以。”豆大的泪水接连砸下来，酷露露问，“可是，我们不是早就已经是朋友了吗？”

帕帕尼亚用最后的力气笑了笑。

“这样啊。”他轻轻地说，“那太好了。”

……

巨大的眼睛在岩壁间疾速游走。即使今天祂筹谋的一切败局已定，但是只要从这里逃走，祂就仍然有机会。

白泷洞悉祂的盘算，明白今天必须要彻底斩断，以绝后患。

“太高了，太远了！”白泷问蓝铟，“该死，这只卡姿兰大眼睛真能跑。你有办法吗？”

“我的青铜弯刀无法杀死祂，已经试过了。”蓝铟说，“只能用你的弓箭，星曜石做的弓箭。”

“我射不中的！”

“你可以。”蓝铟说，“我带你找狙击点，你可以。”

白泷还在想这光秃秃的矿洞里哪来的狙击点，蓝铟已经从腰间的护甲上射出了两条铁索，在铁爪牢牢抓住矿洞顶的岩壁之后，铁索便开始收缩，像立体机动装置一样带着人迅速往上。

而蓝铟用未受伤的右臂一捞，就将白泷环在怀里，稳稳地带了上来。

“不行啊啊啊啊——等一下我有点恐高——”

“还要再近一点我还是射不中啊！！！”

蓝铟看也不看，朝身后关闭的星曜石巨门丢了一个东西。

“一！”蓝铟说。

“都没有三二你一什么一啊！！！”白泷真的服了。

嘭——

身后，星曜石巨门被炸得粉碎。

而爆炸的冲击波，将二人的铁索，以巨大的幅度向藏在岩壁缝隙间的眼睛荡去！

蓝铟沉声道：“三。”

古神还想要继续躲藏，白泷却在这时大吼道：

“EYES ON ME！！！”

【[N级]Eyes on Me】

【冷却时间：120h】

【技能描述：最闪耀的爱豆大人！当你使用本技能时，半径一公里内所有对你存在敌意的单位都将注视着你，热烈地为你应援打call。持续时间5秒，使用后技能立即进入冷却。】

技能进入冷却。

蓝铟道：“二。”

白泷迎面飞来，古神本想继续在岩壁之间游离，脱离他的攻击范围，却惊慌地发现自己忽然不受控制了，只能定定地看着白泷，无法移动。

白泷将长弓横在身前，拉弓如满月，回忆着蓝铟教他的，瞄准目标的感觉。

一切杂念被摒弃，时间变得无比缓慢，万分之一秒被拉长成一分钟，视线放大无数倍，这一瞬间接近于永恒。

白泷清楚地看见了，正在死死瞪着自己的，猩红的瞳孔。

“就是现在。”蓝铟说。

白泷松手。

以他周身白光包裹的光之箭，离弦。

正中靶心。

古神痛苦的尖叫声回荡在矿洞里。

蓝铟抓住铁索，二人悬停在高空中。

位置非常好，白泷忍不住让蓝铟帮忙拿一下长弓，他则在后者困惑的目光中，掏出【机关术终端】给古神拍照。

蓝铟：“？”

【非生物3：黍离】

【情报：远古之农神，以人们的信仰为力量，掌握麦子的成熟与收获。】

“滚吧，黍离。”白泷放下终端。

那巨大的眼睛不断抽泣，颤抖，越变越小，声音尖利如泣。

“我是神！我是比永远还要久远的古神！”

“人类！凭你的力量，只能驱逐我，永远无法消灭我！”

“那我就驱逐你。”白泷平静地说，“每一个来到这里的玩家，都将驱逐你。”

“虽然人类不能长生，但是我们的薪火代代相传，永远都不会熄灭。”

“黍离，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在黍离化作的飞灰中，白泷最后说，“这是人类的时代，我们不再信仰你、祈求你。在这蛮荒时代的终末，我们信仰的唯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