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露露背着白泷，在暗夜里狂奔。

白泷看起来已经很瘦，背起来甚至更轻。方才恍若天神降临一般，将她从A级怪物手下救出来的人，现在毫无知觉地趴在她的背上，一截细白手臂轻飘飘在她身前晃着，鲜血顺着那指尖滴落一地。

树林中的大火越燃越旺，将黑夜都映亮，隐约还能听见怪物哀哀的尖叫声。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酷露露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们大概又得罪NPC了。”

她听见背上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都杀了。”白泷说。

“哎呀你装完了吗？”酷露露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你都伤成这样就别说话了，放心地昏古七吧，我肯定能把你带出去的。小酷快递，使命必达。”

白泷没有回答了。

过了一会儿，酷露露听见肩膀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酷露露在树林里狂奔了几个小时，在大雾弥漫的森林里反复地鬼打墙，似乎怎么也跑不出去。她气喘吁吁，却一刻也不敢停，终于在启明星升起的时候，与天边的鱼肚白一起看见了树林的出口。

漫长的第一天夜晚，终于结束了。

酷露露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宗祠。

村长已经起床了，拄着一根拐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酷露露偷偷地观察他的脸色，村长只是用一种虚伪的慈爱笑意望着他们，看起来还不准备和他们翻脸，酷露露放心地从他身边溜走了。

酷露露正要把白泷放去房间的床榻上，却听见宗祠外一阵吵闹。

她探头一看，万相带着他的女朋友尤莉娅，和另一个眼镜娘金文鸟，回来了。万相比昨天见到的时候多了一顶帽子，也许是为了遮一遮自己稀疏的头顶。正迈过宗祠门槛的三人，也是一身的狼狈，没比她和白泷好多少。

“你们也一整晚没回来吗？”酷露露自来熟地招呼一句，“去哪里了？”

尤莉娅刚要开口，万相就冷哼一声，对酷露露说：“我们打探到的情报，为什么要汇报给你们？”

他这样一说，尤莉娅只能用含着怯怯歉意的眼神望着酷露露，不再说话了。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酷露露心说，你要是知道我队友揍了A级怪物，你也会觉得我命好。但万相铁了心不交换情报，她便也不打算把树林里有皱面红蛇和A级怪物的事告诉他们。

“哼，那小白脸在新手副本里就伤成这样，我看也是个废物。”万相又嘲讽白泷。酷露露刚想骂回去，忽然感到昏迷中的白泷轻轻拽了拽她。

酷露露恶狠狠地剜了万相一眼，转头走了。

万相兀自得意，顺便招呼村长：“老头子！给我们弄点早饭来！折腾了一晚上，我都饿死了。”

酷露露把白泷背到房间里，放到床榻上。白泷已经醒了，身上的伤口也都结痂了，此刻只是有些疲倦，倚在床头。

白泷听见了刚刚酷露露和万相的对话，只是懒得吱声。

他想了想，对酷露露说：“听起来，他们是找到重要信息了，还是得找机会去打探一下。不要问万相和他的女朋友，你去问金文鸟，都是女孩子，你性格又好，她应该会告诉你。”

他说完，酷露露却没有回答，罕见地让话掉在了地上。

白泷问：“你听见了吗？你在干什么？”

他抬眼，看见酷露露站在原地，头顶上的【[1级]酷露露】后面，亮起了一个购物袋的图标。

过了一会儿，购物袋的图标消失了，酷露露手上多了一个小药瓶，递给白泷。

“给你，刚刚在商城换的药。”

白泷接过，往自己腰侧最深的伤口上倒，随口问：“这要多少积分？”

“10积分。”酷露露答。

白泷手一抖：“……”

酷露露大喊一声，赶紧扶住药瓶：“别洒了！省着点儿用！”

“10万？”白泷难以置信地捏着手里的药瓶，“就5ml！”

“说了Apeiron是电竞缅北，塞莱斯廷周扒皮。”酷露露叹了口气，“没事，救命的东西，再贵也不贵。”

“你不是一共只有10积分吗？”白泷又问。

“昨天触发A级怪物，又被粉丝打赏了一些，现在还有4积分。”酷露露说，“不要紧，跟你混会有前途的。我要是跟着万相混，就还是把积分存着买棺材吧。”

白泷搽了一些药在最严重的伤口上，伤口一瞬间便恢复如初，就连困顿疲惫都一扫而空。

“好吧，贵有贵的道理。”白泷递回给酷露露，让她处理一下被红蛇咬到的伤口。酷露露却摆摆手，说没什么大碍，让他先收起来。

“我们现在去干什么？”酷露露问。

白泷瞧见房间里有一个洗手台，便过去擦了把脸，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当他抬头面对镜子的时候，愣住了。

镜中映出了一双湿漉漉的、深黑如洞窟的眼眸。

他戴的美瞳应该是褐色的。

白泷转了转眼珠，美瞳与他的眼眸已经融为一体了。就像三体人在汪淼的视网膜上打下的烙印，游戏的UI界面也长久地停留在他的眼前。

“去交任务。”白泷不动声色地说。

二人转了一圈，在昨天的厨房里找到了小荔枝。

万相一行人就坐在厨房外的院子里吃早饭，见了他们招呼都不打。酷露露也像小狗一样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把背包里的红果交给小荔枝。只有金文鸟放下筷子，远远地朝白泷点了点头，白泷也朝她微笑了一下。

小荔枝欢呼一声：“谢谢露露姐姐和白老师！”

一阵欢快的音效。

【支线任务：快拿来吧！[COMPLETE]】

【任务描述：你为小荔枝带回了五颗红果，这下就可以准备喜宴了！小荔枝很感谢你。】

“累死我了，光谢谢可不顶用。”酷露露朝他伸出手，“我们的报酬呢？”

“我没有零花钱了。”小荔枝转了转眼珠，“这样吧，你们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的哦。”

叮咚。

【获得道具：问题的答案×1】

“什么？！”酷露露大喊，“没有积分吗？连道具都没有吗？一个问题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你知道给你找这几颗东西多不容易吗？我都倒贴了10积分进去啊！”

小荔枝无辜地摊了摊手：“真的没有了。本来爷爷房间里有二十包咪咪虾条，是我准备分给你们的报酬，可是昨天爷爷的房间被坏人洗劫一空了。”

白泷：“……”

酷露露：“……”

“问一个问题？”万相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们身边，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便抢着说，“小东西，我问你，我们要护送的新娘在哪里？”

“噢，你问阿芷姨姨啊。”小荔枝指了指后院的一座三层小楼，“她就在那里。”

在白泷和酷露露反应过来之前，又是叮咚一声。

【消耗道具：问题的答案×1】

白泷一愣：“你……”

酷露露急得跳了起来：“喂！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这是我们的报酬！”

万相耸了耸肩：“谁听到就是谁的咯。”

酷露露转身抓着小荔枝：“你怎么乱回答啊！是我问的吗你就答！重新答！”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小荔枝弱弱地说，“我不能答了，再答会被惩罚的。”

酷露露：“谁特喵和他是一伙的！！！”

之后，任凭酷露露再怎样大喊大叫，小荔枝始终都紧紧地闭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始作俑者万相打了个饱嗝，若无其事地剔着牙从他们身边走过。

酷露露放过了小荔枝，气急败坏地冲着万相的背影拳打脚踢。

万相充耳不闻，剔完牙，又掏了掏耳朵。他是那种会将小指头的指甲留得很长，以彰显身份的那种男人，但是又不管卫生，掏完耳朵就把小指甲盖里的渣滓弹到地上。

白泷无奈地把酷露露拖回来，按在长板凳上：“算了。”

“怎么能算了？！”酷露露气得直蹬腿，“等于我们一晚上净给他忙活了！他还问一个没有任何水准的问题！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圆桌上，尤莉娅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却像是带着歉意地低了低头，转身小跑追上了万相。金文鸟还坐着，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小米粥。热气蒸腾，她取下眼镜，用随身携带的眼镜布仔细地擦了很久。

白泷想起了金文鸟刚刚的目光，觉得她似乎有话想说。

他安抚了酷露露一会儿，刚想对金文鸟开口，就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

白泷低头，小荔枝一手拽着他，另一手拿着一枚圆圆的东西。

“白老师，这是爷爷去‘喂猪’的时候掉出来的东西，被我捡到了。”小荔枝依旧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身上只有这个了。”

酷露露闻言，立刻目光炯炯地转头盯着他：“我的呢？我也是接了支线任务的！”

小荔枝哭丧着脸：“真的没有了……”

酷露露抓着小孩儿的脚踝，底朝天地抖了抖，才信了。她刚把小荔枝放下，小荔枝就一溜烟地跑远了，像是怕了她似的。

【获得道具：？？？×1】

白泷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不得其法，便先将它收到了背包里。

他坐到金文鸟身边，问：“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金文鸟重新把眼镜戴上，笑了笑，说：“交换情报。”

“我们昨天在荒野上，被一群红色的蛇攻击了。我们跑到了山上的一座庙里，里面供奉的神像，被一条巨大的黑蛇缠绕着……”金文鸟顿了顿，“给人感觉，供奉的其实是那条黑蛇。我们逃到庙里之后，红蛇就不敢进来了，像是在害怕什么。我猜你们昨天也被红蛇攻击了，所以把这条情报分享给你们。”

白泷：“黑蛇？”

他忽然想到，自己脚踝上的血窟窿。

想到幻境中的黑果。

想到他摔入红蛇群中，它们如潮水般退散。

“厍村，不就是蛇村吗？”酷露露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里像蛇窝一样。”

“黑蛇被供奉，应该是保佑他们的吧？”白泷仔细想了想，“红蛇会攻击人，但是惧怕黑蛇，所以他们供奉黑蛇？”

“那庙里有一些斑驳的壁画，我觉得藏着关于副本故事的信息。昨天夜里太黑了，没能仔细看，我之后有空可能再去一趟。”金文鸟说，“但我最主要想告诉你们的不是这件事。”

“虽然我们躲过了红蛇群的攻击，但是万相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金文鸟的下一句话，如一道天雷劈中了白泷。

“——我似乎听见他行动的时候，总是会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

白泷浑身震慑，猛地望向万相离开的方向。

后院中，三层的小楼，新娘“阿芷”的所在地。

一阵浓烟飘向空中。

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了，尤莉娅撕心裂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