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十六岁的花李言面对同桌女生的质问时,她第一次陷入了茫然。
她不清楚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也不清楚是从何时开始失控。
或许,从相遇的那一刻就错了。
……
九月的天气带着夏日的余热,花李言坐在教室里,她望向空空的座位,今天她的同桌也没有来。
高一的花李言不期待高中生活,却也没有像别的同学那般厌恶学习。
她每天做的就是学习吃饭然后继续学习,中午回到附近的家里吃饭,花燕羽会在早餐前把饭菜做好,花李言中午回家热一热匆匆吃完,而后继续到学校学习。
与同学的社交也止步于交作业,老师和同学都对安静的花李言没有什么印象。
直到第一次单元考结束后,花李言在班上成为各科第一时,大家才渐渐注意到她的存在,同时也不禁好奇起花李言身旁那一直没来的同桌。
棠知遥,只存在于老师口中的女生,据说是身体不好还在休养中。高中同学对于学习以外的八卦都很感兴趣,有自称初中同学的人传言棠知遥家境贫寒,当时为了治疗身体老师和同学还发动了一次捐款。
花李言对棠知遥完全不感兴趣,她在意的只有学习,为了达到花燕羽的要求,她必须一直埋头学习。
直到一次期中考试。
花李言被安排在了一号考场第二列,位于第一列的学生都是寄读生,在考试铃响起时,一位白发女生姗姗来迟,连睫毛都不似黑色,看起来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她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寄读生的空位上。
花李言看了眼女生便知道对方得的是白化病,她在心里怜悯对方的身体情况,开始专心考试。
这一次考试很顺利,花李言有把握能够取到前三名,在这座重点高中里,分数和排名也是紧追不舍,花燕羽的要求也就从必须第一变成了前三名。
可这一次考了第四名。
第四名……
这不上不下的排名,与上一名只差零点一分。
零点一!
花李言难以置信地瞪着分数,她视线上移,落在自己名字上的正是那一直没有来的同桌棠知遥。
她心底涌出一股烦躁,晚上回家时花燕羽得知这件事还和她一起分析总结她那不该丢分的地方,最后总是说她做得不够好。
在花燕羽这边受到了压力,她只能无力地把气发泄在那位一直没来的同桌上。
可偏偏隔天早上,她空空的桌子上多了一叠书。
花李言更加糟心,想到未来要和考得不相上下的人同桌相处,她顿时倍感压力。周边的同学却不这么觉得,反而兴致勃勃地问她是否见过同桌。
“没见过。”花李言淡淡地回应,埋头念书。
等早读开始,空荡荡的身侧突然被人占满,花李言嗅到了中药的味道,余光也瞥见了那抹白发。
她微睁双眼,阳光正好打在棠知遥的脸上,浅色眉毛与睫毛还有那白得发亮的肤色格外醒目。
“你好,我是棠知遥,你叫什么名字?”
棠知遥清透的声音拉回花李言的思绪,她不冷不热地说了一遍名字,棠知遥却突然笑了。
“花李言吗?真好听的名字!”棠知遥又说:“你和我考得差不多吧,真厉害。”
“呵呵……”
花李言对于棠知遥的怜悯在这一瞬消散,只剩下无尽的不甘,她竟然比不过一直不来上课的病人,她得更加努力才行。
那时候她并不喜欢棠知遥。
可高中早已形成固定的小团体,等回过神来她和棠知遥形影不离。
毕竟是同桌,没有人愿意在这个班级想被落下,再加上棠知遥和花李言一样埋头学习,成绩差不多,两个人也习惯一起做题交流。
花李言每次面对棠知遥总有一股奇妙的感觉,担忧对方考得比自己高,又担心对方的身体,可关心的话语很难说出口。
她第一次对同龄人产生这样的感觉,想要去探究这份感情究竟为何时,棠知遥已经挽住她的手,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
朋友。
花李言第一次有了同龄朋友。
朋友之间如何相处她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周末时棠知遥会撑着伞来找她,她们可以写一下午的作业,然后一起吐槽一些文学名著里费解的狗血剧情,等到黄昏时棠知遥就会离开。
那时候的花李言无法分清喜欢的界限,她只知道她喜欢棠知遥的到来,也期待去学习和棠知遥分享她新看的书。
她渐渐忘了棠知遥的病症,除了肤色和毛发,她觉得对方与普通人无异。
直到一次普通的早晨,花李言没有见到棠知遥,在这之后十几天棠知遥都不在。
花李言一个人学习,一个人看书,偶尔瞥见那空空的桌面,她心里也觉得空了一块。
有天,老师让她把棠知遥的课本整理好,花李言逐渐被无形的恐惧淹没。
她害怕再也见不到棠知遥。
等到冬天来临时,棠知遥才姗姗来迟,她像是无事发生,聊着与花李言上一次见面时的话题,气色红润了不少,看起来也十分健康,似乎一切如常。
花李言看向她手背上残留的针I头伤痕,紧张地抓住棠知遥的手,感受到那温热的体温时,她眼泪落了下来。棠知遥只是抱着安慰她,说没事的,只是生了一场小病。
还说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花李言却不这么认为。
棠知遥是需要保护的对象,棠知遥很脆弱,她不能让棠知遥离开她的视线。
“知遥,你去哪?”下课时,花李言拉住棠知遥的衣角。
“去厕所,再顺便去办公室。”
“我们一起去吧。”
棠知遥点点头。
“知遥,你来我家太累了,我们晚饭吃快一点,在晚自习前就到学校的树林下聊天吧。”花李言撑着伞,她望着冬日落下的阳光,“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我去找你吧。”
“可是你们家……”
“我和妈妈说去图书馆就行了。”花李言眨眨眼,“知遥,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念书吗?你没上学那几天我笔记都做好了,我亲自给你讲解吧。”
“那好吧……”棠知遥拉起花李言的手,笑道:“李言你真温柔。”
温柔吗?
花李言幽幽地看着棠知遥和前桌的人聊天,她内心涌出异样的情绪。
“你们在聊什么呢?”花李言站在棠知遥的身侧,又看了眼前桌的名字,说道:“老师在办公室喊你过去。”
她面不改色地扯着慌,毫无愧疚之意。
棠知遥朝前桌挥挥手,甜甜一笑,“没想到她也那么有趣。”
“你们在聊什么?”花李言尽量维持笑容,极力压抑内心升起的烦闷情绪。
“没聊什么啊。”
“是吗?”花李言坐在棠知遥身侧,叹道:“不能说给我听吗?”
棠知遥微愣片刻,笑容带着几分勉强,“也不是不能啦。”
花李言看出棠知遥的抗拒,但听着对方不情不愿讲述那没有营养的聊天内容时,她难以抑制面上的笑容。
时间就这样走着,她和棠知遥相处没有任何异常,不一样的是花李言变得更加主动。
等到结束了寒假,迎来第二学期时,得知老师要重新排座位时,花李言第一次为了学习以外的问题去办公室。
再次回来后,棠知遥依然和她同一个座位。
“太好了,我们又是同桌。”花李言拉住棠知遥的手,“之前那本书我看完了,晚上我们去老地方一起讨论吧……”
棠知遥应着,面色却带着几分怪异,她抽出手,“李言,那些都是小情侣偷偷幽会的地方,我们去那个地方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晚上只有那里安静又没有阳光,也不会打扰同学。”花李言莞尔一笑,又故作委屈地说:“知遥你不想和我一起吗?你把我当朋友吗?”
“不是……”棠知遥想要抽回手,只觉得手上传来沉重的痛意,花李言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丝毫没有放开的打算。
那天之后,花李言发现棠知遥在躲她。
可花李言并不介意,棠知遥的身体很弱,她得必须陪在对方身边,她是在为棠知遥好。
棠知遥总有一天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可那维持的虚假表现也在慢慢变质,某天早上,她在棠知遥的座位上发现了几颗糖果和小零食,她问了前后桌,才知道是班长送给棠知遥的。
“班长。”花李言把糖果还给她,“知遥她身体不太好,可能不太适合吃这些东西。”
“你……”班长梳着高高的马尾,直白地说:“你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什么?”花李言没有反应过来。
“我给知遥的又不是给你的,你为什么要擅自动她桌子上的东西。”班长语气不善,眼中带着几分警惕。
“我关心她……”
“不是这样关心的吧,我们之前约知遥出去,她还让我们别和你说,那语气像是躲鬼一样,你不反思一下你自己吗?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班长说:“你这样根本不算关心,管得比知遥父母都宽。”
“你说什么?”
花李言大脑嗡嗡作响。
班长在说什么呢?她怎么没听明白呢?
“班长,你不知道吗?花李言这人就是同性恋。”坐在花李言后桌的男生嗤笑道:“她和那白毛女就是搞同性恋,都是变态。”
“啪。”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崩断,桌面上的课本慢慢散落,花李言回过神时,已经拿起最厚的词典扔向了男生。
“你说谁是白毛女?”
男生的手背被砸中,跳起来骂着脏话。
花李言正要再打下去时,棠知遥正站在教室后面惊恐地看着她。
她突然慌忙无措,放下书本正要说什么时,棠知遥瑟缩了一下躲在门后跑向办公室。
棠知遥早退了。
那天的花李言浑浑噩噩,她回到家时花燕羽已经做好一桌子菜。
“我今天不想上晚自习。”花李言打破沉默的餐桌。
“不想去?”花燕羽微蹙眉头,“身体不舒服吗?”
“就是不想去。”
“你必须得去。”花燕羽揉揉眉心,懊恼地说:“今天正好开设了培优班,你不去的话就会比别人慢一截,妈妈还特地托人让那些教得好的老师去你们培优班呢,你难道要辜负妈妈的心意吗?之前不是都和我说好了吗?”
“你……”
花李言止住话语,花燕羽熟悉的话术令她无比熟悉。
她看见了对棠知遥说话的自己。
她对上花燕羽的目光,像是当头一棒,她绝望地笑出了声。
原来她和花燕羽一模一样。
她们都不正常,她也无法变得正常。
没有人可以忍受她,她不配获得幸福。
可是……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钟晴刚刚在说什么呢?
晚风打在她的脸上,昏暗的路灯笼罩着钟晴。她后退一步,钟晴却紧紧抓着她的双手。
“我知道啊。”
钟晴的声音穿过剧烈的耳鸣打在心上,她听见钟晴轻轻开口。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对上钟晴的双眸,那双眼中装着她不理解的感情,她难以呼吸,只觉得自己要被淹没,震颤的胸腔带着隐隐的痛意。
她痛得笑出了声音。
原来你也一样不正常啊,钟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