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水声响起。

嬴政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赵太后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双手端着酒杯，虽然脸上已经有了风霜，但依然雍容美丽。她笑着对嬴政说道：“贺喜陛下一统六国。”

她的姿态优雅，语气中充满了喜悦与真诚的祝贺。

嬴政和她轻轻地碰了一下杯，然后赵太后对嬴政说道：“那政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上一句话是作为太后的身份说的，而下一句话就是以母亲的身份撒娇的。

嬴政冷冰冰地说道：“扫黄是不可能结束的，就算是停止查封那些不良网站也是一样。”

赵太后发出一声哀嚎，但在嬴政沉默注视下还是安静地走掉了，只是整个人都灰暗了许多。

“父皇。”赵太后一离开，又有人在一旁喊他。

嬴政一转头，又看到扶苏端着一个托盘站在一旁，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站得笔直，对嬴政说道：“恭贺父皇一统天下。这是从东海仙岛进献的仙丹，只要服用此丹，就可以长生不老。”

说完这话，扶苏脸上又带上了几分羞愧：“父皇说的一切果然都对。儿臣之前反对父皇的话，实在是愚昧无知，以后儿臣定将父皇的话奉为圭臬。”

嬴政从来没见过这么乖顺的扶苏。

不是说之前扶苏的态度不乖，而是他好像有反骨一样，时不时就会忽然蹦出一两句话来刺一下嬴政。

这话听着真是顺耳。

嬴政看向扶苏手里的仙丹，问道：“这是东海来的？”

扶苏恭敬地回答：“听说是蓬莱仙岛进献的。此物珍贵，有且只有一颗，还请父皇服用吧。”

水声再次缓缓响起，只是在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奇怪的声音。

嬴政接过那颗仙丹，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反手塞到了眼前之人的嘴巴里：“还是算了吧，这种没有努力就得到的东西朕可半点都不敢用。”

眼前的一切化为了扭曲的混沌，随后混沌变为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嬴政再次翻身坐了起来。

他发出一阵冷笑，随手从旁边拔出一把匕首。

匕首下面是一具尸体，而尸体的切口并不像其他的那种尸体被切开后出现如同蜡一样的质感，里面是红色的血肉。

之前他切了一整晚，最后总算锁定了目标，就是一不小心睡多了，宫人还以为他昏迷了。

嬴政看着这具尸体，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没死透。

不过经历了这么一出，他也知道了这个神的身份——大概就是西边那群雅利安人所信奉的神明，应该是睡眠之神。

在那边有“睡眠是死亡的兄弟，死亡是永恒的睡眠”这样的说法。

他喝醉睡着了也是“睡”，这就给了这个没死透的神灵身份以机会。

不过嬴政当初就是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结果，正好想找个自己看上去比较脆弱的机会，改变一下自己的状态，说不定就能得到结果了。

这可真是一试一个准。

嬴政莫名生出来一种直觉，他把手指插进了之前自己在睡眠之神身上切开的口子，手指在里面勾了一下。

一条黑色的雾气被他扯了出来，而睡眠之神的尸体则逐渐开始变得像蜡了。

大概到了这一步，才是真正的没有半点复活的可能性了。

只是嬴政没想到姬旦居然没有彻底杀死睡眠之神。

如果不是周公和他预想的不一样，那就说明另外一件事……

睡眠之神的“尸体”是诱饵。

嬴政扭过头，一个人正站在他的身后。

对方平静地与他对视，一身儒雅的气质，双手背在身后。

他垂眸看着嬴政，目光沉沉。

果然是之前嬴政看到的周公旦姬旦。

周公旦曾经与姜太公有过漫长的相处时间，姜太公那一手“钓鱼”绝技也是炉火纯青了。

嬴政也不是很意外。

他本来就是冒着险而来的，姬旦也属于风险之一。

姬旦看着那个已经蜡化的睡眠之神。

“活着的东西都有保存自己的本能，他们本能的希望能够活更长的时间，即使是神明也不例外。”姬旦双手背在身后，莫名其妙地就开始解释了，“对于我们这个文明而言，虽然睡眠和死亡也息息相关，但往往是相关在逝世的先祖向人托梦，传达一些信息，并非指一种温和的死亡。如果让睡眠之神成功侵入的话，那么紧随而来的会是死神概念的侵入。如果不能及时阻止的话，那么泰山地府这类传统的概念将会崩溃消失。那些神明消失无所谓，重要的是相关的文化会被动摇。”

嬴政想着倒也是。

虽然他对神明的死活也无所谓，但是国内的神明毕竟是国内的神明，就算要杀，也得由他们自己人来，外面的神明闯进来杀人算是什么意思。

事情其实也没那么简单。

姬旦如今说的事情和“轩辕令”的本质是一致的——保持中华文化的独立性。

虽然可能无法永远地保持下去，但是能迟一天被影响那就迟一天。

“神明这种东西并不如同常人那样有着常规的生与死的区别。当你的意志薄弱，陷入悲伤痛苦的时候，他们便会变得活跃起来，试图让你去信奉他们。悲伤痛苦、迷茫无知其实才是他们存在的核心，也能够让他们获得短暂的复活。他们会感受到‘被需要’。”姬旦看了嬴政一眼，“显然，你没有被睡眠之神制造的梦境所困惑，是因为你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吗？是从哪里开始分辨出来的呢？”

嬴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然地把将闾的身份拿来用：“先生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在下是秦国的四公子将闾。如果先生能将我送回去的话，秦国将不胜感激。”

他之所以用将闾的身份而不是别人，是因为将闾在长相上和他十分相似。

只是将闾的气质比他阴郁很多。

姬旦就算是那种会向新的天下共主倾泻怒火的人，那也只是针对嬴政，将闾这种对天下大势没什么影响力的人不会是他针对的对象的。

至少，能够在摄政之后干脆地交还权力的人是相当有君子之风了。

姬旦看着嬴政，然后说道：“陛下何须如此呢？兴衰变迁，谁都逃不过覆灭。你如此，我如此，大家都如此，我何须怨恨你呢？”

嬴政面露茫然。

姬旦知道对于这种老油条就得把话说到底：“就如同伯益对井的掌控一般，我可以看得到梦境。”

所以别装了，刚刚你梦到的我都看到了。

嬴政听到这话也不尴尬，立刻就不装了：“果然一切都瞒不过周公。”

他原本只是想赌一下姬旦在这里会不会待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可以让他随便糊弄过去了，但是看来这人是真不好糊弄。

“那么陛下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为什么没有被睡神制造的梦境所迷惑？是因为识破了真相吗？”姬旦问道，“梦里是很难察觉不对劲的，纵使赵太后在那个时间已经死去，纵使公子扶苏根本就不是那个性格，你的想法会欺骗你的，会将一切疑问压下，将一切合理化。那是甘美的梦境，直面的其实不是神明的威能，而是自己的欲望……”

说到这里，姬旦上下打量着嬴政，其中意味已经不言而喻了。

嬴政心说他对长生的追求已经这么出名了吗？出名到这个周公居然都有所耳闻的地步了。

不过嬴政可不觉得姬旦这是在表扬他。

儒家的很多思想都是起源于姬旦的，想想儒家对他求仙的态度，再加上先天立场的对立，嬴政就知道他并无多少好意。

“还是说你已经认清了你无法得到长生的事实？”姬旦微微颔首，表示了赞许，“早早抛弃这种无谓的欲望于天下可是好事一桩。”

“朕求长生哪里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嬴政这个身体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稚嫩，可是他不徐不疾的语气却自然有一种说服力，“朕倒是觉得，这位睡眠之神大概是在朕身上找不到死亡，才会被朕如此轻易地击败。”

姬旦：“……你倒是想得美。”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

但是他看着嬴政的眼睛，却觉得这个人搞不好是真这么觉得的。

他坐了下来，坐在了旁边不知名的神明尸体的身上：“你为了天下苍生？”

他像是被逗笑了一样，露出了几分真实的笑容。

“秦皇以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而闻名，你居然说你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不是一己私欲？六国之人可愿意答应？当初在邯郸被坑杀的人可曾答应？”周公的语气温和，但是每一字却是在针对嬴政。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天下一统。”嬴政很淡定，“天下分崩是为何？还不是你们周朝分封。朕只是顺应天意，终结这场绵延数百年的战争。朕只是替过去的周王收拾烂摊子，周公当谢朕。”

姬旦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真是强词夺理。

天下纷争还不是因为诸侯贪心不足吗？

但是他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如果说了，嬴政就能说分封不都是周天子做的决定吗？

嬴政之前没和姬旦对话的时候的确十分谨慎，谨慎中还带着一点心虚，但是对上姬旦之后，他却理直气壮了起来。

“在这场数百年的战争中，有多少人死去？百家争鸣最终不也是为了为结束这场战争提供理论依据吗？天时地利人和，这天下不归朕所有才是怪事。如今朕一统天下，这赫赫威名足以镇压一切不从，朕的驾崩才是接下来天下分崩的源头，这战火重燃，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失去生命，朕当然是为这天下黔首考虑。”嬴政手指勾着那团黑色的雾气，“不如周公自己反思一下为什么嬴姓一族没有背叛殷商，却背叛了商周。”

这么说当然不是因为嬴政对商纣王有什么好感，那个人对他其实也是满心的恶意，当初如果不是扶苏反应快，他搞不好真的会是冲着杀了他去的。

只是这并不妨碍嬴政利用信息差去往他们彼此的心里捅刀。

周公总不可能去问商纣王嬴政之前都和他说了什么，而商纣王要对嬴政做什么。

嬴政和周朝其实算不上仇深似海，但是商朝是真的把周公的长兄给吃了——各种意义上的吃。

嬴政相信，如果他和商纣王一起出现，那在姬旦眼中，他才是那个眉清目秀的。

既然不可能沟通，周公也算是个老实人，那不就由嬴政发挥了吗？

也许他能看出嬴政说的并不完全真实，可是嬴政脸皮更厚。

虽然昭襄王的脸皮厚度位于历代秦王顶点，嬴政还算体面，但是这也不妨碍他和周公比起来的确是个无耻之人。

姬旦盯着嬴政看了许久：“那是因为周王仁慈，养大了你们的心，而商王不仁，反叫你们战战兢兢。”

“昔年文王也没有战战兢兢啊。”嬴政与姬旦对视，“反倒是周公，可敢说自己没有后悔因为‘仁慈’，只是将东夷西迁，而不是使其族灭？”

姬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周公曾奉命东征，镇压东夷，迫使其族人西迁。

那族人就是嬴姓之人。

伯益是东夷首领，但是他的后人却在西侧建立起了秦国和赵国，那自然不是因为西边发展更好。

从某种角度来讲，周公真的是家传老对手了。

九鼎系统在靠近决策节点的时候往往会出现关键信息遗失的情况，所以当初姬旦自然也不知道未来的发展方向。

嬴政看出了他眼神中的动摇，笑了：“既如此，周公何须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