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天气愈发炎热，芒种时节农正忙。
燕京郊外，一支铁骑破过丛林，深深的芦苇丛中，一匹骏马飞驰而出。
“踏雪！” 随着方立舟一声令下，骏马停下来，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
“好家伙，跑什么？”方立舟不太高兴地扯着马脖子上的缰绳，“就知道跑过去，人家都不要你了！”
踏雪是温之蓝的马，当时来燕京，踏雪受伤了，就没带过来，但是整个军营就只有柳声声和温之蓝能按得住这匹马。
方立舟牵着踏雪往回走，看见林旭正从外面回来，“在这里！”
林旭点头说：“估计是想要去找她。”
方立舟垂头丧气地说：“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该不会真的和李行彻说的一样……”
他刚说完这话，就猛然看向林旭，连忙闭上了嘴，他忘了，林旭是李行彻的人。
“我看你就和这匹马一样……想主人了”林旭勾唇笑着，他抽了根芦苇，在踏雪的鼻孔下掏了掏，“我可和你说好，过不了几日，就是带兵进城的日子，你要是闹出什么幺蛾子，可小心在战场上丢了小命，你的温姐姐才不会管你。”
“你胡说！”方立舟说着便要拳走上去，被林旭扣住手，两人又开始争吵。
“要不要打个赌？就赌一个月的酒钱。”林旭松开压制方立舟的手。
“行……！大男人有什么不敢赌的！”
林旭幽幽说：“明日，你带兵绕开左宫道，直接往御花园去。”
“为何？”方立舟一愣，手腕就一疼，“我草……你有病啊林旭！”
他话没说完就被更加用力地扣住手，只好赶紧说：“松松松手！我赌！”
方立舟没问其他的，明日的计划原本也是逼宫造反，走哪边都一样，更何况……方立舟更想去找温之蓝，李行彻怎么样他不见得有多关心。
*
深夜，温之蓝的房间。
房门毫无征兆地轻轻打开，男人颀长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他抬脚缓缓走向被月光笼罩的床。
却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房间未免有些太凉了，李行彻止住脚步，看向梳妆台上干干净净地一片。
他冷下眸子，听见门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
温之蓝不在，这是个陷阱。
李行彻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上面被算计，一股莫名的烦躁油然升起。
“将军……？您回来了吗？”
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李行彻认出这是温之蓝侍女的声音，他没说话，缓缓靠向门后。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听绿瑟瑟地走进来，环视一圈，却没有看见人影，只好垂下头。
“将军？是您吗？”听绿皱眉，仔细想了想，她走进去，“奇怪，我刚刚明明听见声音了……”
听绿走向烛台，想要点燃烛火，手刚放在台子上，就听见一道刺耳的声响。
“谁！”
原来又是那只猫，听绿松了口气，念叨说：“你这小家伙……”
*
翌日，李行彻躺在阳光下，一顶草帽盖在他眼睛上，整个人悠哉又松散。
林旭从门外进来，看向院子里养着的鸡，“已经搞定了，时间一到就会起兵，不过城门紧闭，我们的人进不去。”
这几天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李行彻竟然开始养鸡，他甚至买了不少书，认认真真地养鸡，后院还开了一片空地想要种菜。
“后面打算种什么？”林旭随口问了句。
李行彻回他：“葡萄。”
林旭：“……公子，您这看起来可不像是要造反的人。”
李行彻挑眉，拿下头上的帽子，“谁说我是造反的？造反的不是你们青宁？”
狗东西，这可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这会儿开始撇清关系了，林旭摇摇头：“你这话可真不像个东西。”
“城门紧闭，有人当时可是说有办法让城门打开的。”
“嗯，是我说的，我当然有我的办法。”李行彻看了眼日头，喃喃：“三更之后，带兵进城。”
“那你呢？在这里喂鸡？”
“……温之蓝被关起来了，如果我露面，你觉得圣上回怎么做？”
林旭笑：“还用等到你露面？我现在就把温之蓝的头砍了挂城门上，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怕是……皇上不会对咱们温将军动心思了吧？”
李行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他勾唇道：“再这么会说话，我先把你挂城门上。”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李赢辞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温之蓝有二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不仅不动她，还把她提拔为大将军，只有一种可能。
“听说前些日子，废后了。”林旭幽幽说。
*
夜上三更，四方阙的温度有些低，还好小宫女没有太苛刻，还记得她一个人在这里头。
温之蓝缩在床前，手里捧着一碗酒酿，她挣扎着上前打开一点窗户，松了口气。
她望向窗外，即便现在是仲夏，但是夜里还是有些凉意，更遑论温之蓝的身体不好。
她伸出脚踩在地上，地上落下雪白的月光，她长发铺满整个背，身上穿着一件米色的中衣。
她似乎听见了一丝微弱的声音，脚步声隐约传进她的耳朵，即便她这些天在深宫不再灵敏，却还是听见了，有一骑兵向着她这边而来。
“有人吗？”温之蓝轻唤了一声，值夜的宫女不见了。
她看了眼，庭院里长着一棵桂树，她看了眼自己的木屐，她踢开鞋子踩着树干爬上去，看向远处，瞬间怔愣住。
黑漆漆的夜空不知何时燃起了一片荧红色，烟雾在干净的夜色里很是刺眼，是火，漫天的火光从地面升起来，火舌舔舐着宫殿楼宇。
刀兵相交，胡乱的冲突声响彻云霄。
“这是……”温之蓝手指撑在树干上，正要下来，就听见殿门被打开。
门锁隆隆响了几下，几个士兵走进来，以为她要逃出去，吓了一跳。
“大将军，陛下召见，快和我们走一趟吧。”
温之蓝先进去换了件方便行动的衣服，踩着一双绣花鞋出来。
四方阙距离金龙殿比较遥远，走了没几步，就有一辆马车过来，士兵催促：“将军您上车吧！”
温之蓝坐着马车前去，路上还是问：“陛下召见我有何事？”
“大将军……您一会儿可一定不要激怒陛下，已经死了好几个了……”士兵弱弱地回应，有些不忍心地看向温之蓝。
平心而论，他们都不服气，但是温之蓝又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武将，他们谁都不希望李赢辞一怒之下把温之蓝杀了。
温之蓝一听这话就知道李赢辞又生气了，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的血迹。
“皇上！”温之蓝小声说，有些拿不准地走近李赢辞。
站在中央的男人这才缓缓回头，看见站在狼藉中的温之蓝，穿着一件嫩黄色的裙子，烛火也比不过她散发出来的光芒。
“啊……是之蓝啊，你快过来，我有话和你说。”李赢辞浅笑着对她招了招手，两人对坐在茶桌上。
“陛下，龙体贵重，您可千万注意身体。”温之蓝轻声说。
李赢辞愣了愣，对于这久违的关怀有些心软，刚才已经想明白的对策就这么犹豫了，他顺着她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手。
上面缓缓滴血，一条长长的口子很是狰狞。
“好像是……你来给朕包扎。”。
温之蓝犹豫着说：“我去给陛下找御医。”
温之蓝还没走出殿门，站在门外的几个侍卫立刻竖起尖刀对准她，温之蓝退后几步。
“之蓝，你来给朕包扎吧。”
温之蓝坐回去，拿着纱布和金疮药给李赢辞包扎。
“你马上就要当皇后了，一国之母可不能这么毛躁。”李赢辞温声说，两手搭在温之蓝肩上，给她系紧了披肩。
温之蓝：“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无端的，她后背升起一股寒凉，是李赢辞的手顺着她的背往下，像毒舌一般。
“你待朕的好，朕都知道，今天就把这凤印交到你手里，这大宗，就由你我二人共有。”
李赢辞看向温之蓝的眼神清明、温润。
温之蓝缩了缩手指，张了张嘴，说：“陛下，您这是在下旨吗？”
李赢辞没说话，身边走上来几个手里拿剑的士兵，尖刺对准温之蓝。
温之蓝跪下来：“……臣妾接旨。”
她这些天睡得不错，皮相气色愈发好了，在侍女的围绕下，穿上了一件凤袍。
这些侍女都是李赢辞的人，无论她说了什么，都不说话。
温之蓝也就耐着性子由她们在自己身上动作，换衣裳、梳妆开脸、画眉弄妆，等到全部弄好，温之蓝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自己华服得体，金线缂丝的工艺在流光锦上飞舞，凤与凰的图腾相得益彰，随着她的走动泛着金光，比星汉更美，月色窈窕，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
走出门，侍女们给她提裙。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中顿时跪了一片，温之蓝心底发凉。
“陛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温之蓝按捺住自己的颤抖，尽管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陪朕喝杯酒，就告诉你。”李赢辞缓声道。
温之蓝没动，她看向桌台上放着的两杯酒，一杯是银的，一杯是乌金的。
两杯酒迎着朝阳，相依摆在不远处。
“来，喝杯酒。”李赢辞温润地笑。
温之蓝盯着那上面的两杯酒，手指轻轻碰到了其中一杯，冰凉的外壁令她浑身一抖。
“看什么呢？你救驾有功，又在燕京伴驾多月，理应给你嘉奖，不如等过几日给你进行封后大典，如何？”
温之蓝没动，不知什么时候，殿中已经只有他们二人，寥寥无几的侍卫站在门口，而远处的叫喊声已经不能忽视。
“选一杯酒吧，之蓝。”李赢辞仔细打量眼前的人。
温之蓝手放在银色的那一杯上，犹豫了片刻，拿起了乌金的那一杯酒。
“我不愿意为后，陛下要杀要剐都请便。”温之蓝仰头喝下了那杯酒，放在桌上。
李赢辞盯着她的动作，轻笑一声，也拿起了另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两人难得的平视对坐，却是在这种时候。
“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朕的皇后，你是朕的皇后！”李赢辞站起来，下一刻，却猛然倒在地上，口中满是鲜血。
温之蓝一怔，“陛、陛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一个侍女被追赶，从金龙殿前的台阶滚了下去。
“救命啊，救命啊！”
温之蓝这才回过神，她看向桌上的两杯酒，又看了眼李赢辞。
“你……”温之蓝嘴张了张，想要说出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泄气地退后一步。
“这两杯酒……一杯是剧毒，一杯五毒，只可惜，不论是哪一杯，我今天都必须死，一国之君、朕是一国之君咳咳咳！”李赢辞像是疯子一般。
温之蓝缓缓退后直至门口，她转头刚好看见了站在殿外的人。
男人一身颀长的战甲，一看就是一路杀过来的，他眼神冷漠，眼神如锋芒，如一杆利剑，只追着她。
“皇兄，臣救驾来迟，胡人已经打进来了，请打开宫门——！”
男人的声音令温之蓝浑身一抖，她怔愣着低头看向自己，她穿着锦衣华服，在这燕京中，学会了勾心斗角，学会了以权压人，还剩些什么？
还记得多少在战场上的日子？
温之蓝猝不及防和李行彻对视，门外的男人紧紧盯着她穿着的凤袍，阴冷说：“皇后娘娘，臣来救驾了。”
温之蓝出去的时候，门口的侍卫都退开了，没有人挡路，只是这宫中也没有多少人能挡路了。
只有尸体，随处可见的尸体。
她一步一步走到李行彻面前，骑在马上的男人并没有分一个眼色给她，只是伸手把她拉上马。
温之蓝坐在他身前，骏马飞驰而起，她抓住马绳，用力一夹马腹。
身后的温度紧紧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