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驰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策驰小说网 > 山河无恙 > 第132章 连环

第132章 连环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鼂吾以行。”

三丈宫墙外,白发老叟拉着二胡吟唱着一曲《哀郢》。苍凉曲声合着沙哑的唱腔,仿佛夹着雪粒子的北风撞上了朱漆的高墙。

皇帝沈晟斜倚在填漆戗金龙纹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忽有寒风卷着残曲钻入殿中,他蹙眉问道:“何来乐声?”

卢知年跪在金砖上,额角贴着天子的云头履,“回陛下,是……是教坊乐师在排演新曲。”

皇帝抬了抬手,他连忙让人去关严了门窗,把最后一缕尾音也挡在了外边。

“老五府上还剩几口气了?”沈晟边问边用枯瘦的手指摸索着鎏金八宝祥云案上的纹饰。早年新罗进贡的东西用到现在,孔雀石碾的东海碧波也不如当初色泽鲜亮了。

卢知年将北辰卫送来的密报递到天子手中,“送魏王世子遗骨回京的马车已经从北地出发。魏王暮年丧子一病不起,连公主都病了。王府一连几日闭门谢客。”他回着话,将腰弯得更低,“世子初丧,陛下不允公主推迟婚期…是否……”宫变之后天子的性情越发难以捉摸,他比往常更加字斟句酌小心翼翼,话未说完,意思却已经再明白不过。喜事丧事哪有一起办的道理?普通百姓都知道避讳,何况是皇家?

“你想说朕不近人情?”皇帝打开密报看了两眼,随后便丢进了炭盆,“朕就是要昭告天下,朕的规矩大过伦常。老五无嗣,就算心怀不满,他一个病恹恹的残废又能怎样?”

“陛下所言甚是……老奴只是担心…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卢知年说着跪伏于地。

皇帝对卢知年的劝谏置若罔闻,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言,又问:“广宁王府呢?”

“广宁王一解禁就去了军营。窦、葛两位将军来报,一切如常。对陛下派两位将军前去的事情,广宁王也未提出异议。”

“经这一遭,他也该学乖了。”沈晟望着炭盆中即将燃尽的密报,眼底多了一丝笃定。京中贵胄一向瞧不起边军,认为他们徒有蛮勇。镇北军帐下几员大将,韩宗烈悍名在外,常被视为无脑莽夫,韩宗耀年纪尚轻更是不被人放在眼里。如今北边形势不稳,皇帝打好了如意算盘。一旦达钽来犯,还须萧弘回苍州领兵,但阿离必须留在临兴。这样一来,军中有窦文冲、葛玄瑛监视,阿离又捏在自己手里,还怕他能再翻出什么风浪?

鎏金博山炉里腾起青烟袅袅。卢知年望着那明明灭灭的火星子,惶惶说道:“近些天北辰卫的奏报比以往薄了,京中许久没这么安静了。”

“安静是好事啊……”沈晟忽然笑起来,笑声惊起窗沿下栖着的寒鸦。那鸟哀鸣一声,振翅飞远。皇帝望了一眼,突然神色一变,狠狠按上眉心,“陶归真炼的金丹呢?”

“陛下!”卢知年见状连忙颤巍巍起身来扶,“金丹还没送来。”

“派人去催!”皇帝咬牙切齿地吼道,手指狠狠按着太阳穴,脸色蓦然一片蜡黄,竟像是头痛欲死的模样。

卢知年颤声应了声“是”。倒退几步,匆匆出去叫人。

建宁宫外又有老鸦哀鸣。皇帝手中的琉璃盏猛地掷了出去,“砰”的一声在汉白玉阶下摔了个粉碎。一地晶莹碎片间,尚未枯黄的野蔓正悄悄缠上镇殿狻猊的利爪。没过多久,一名小内侍匆匆跑来,卢知年从他手上接过盛着金丹的玉匣,又急急跑进了皇帝的寝宫。

---

京中的确安静了几日。兄长死讯传来,沈郁离也就不再四处走动了。刚好病了,她一连歇了数日。魏王府闭门谢客,门前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减反增。魏王世子沈行谨命陨北疆,尸骨尚未还京,来吊唁的人却已经来了几拨,另外还有来送贺礼恭贺永安公主新婚之喜的。见王府闭门,这些人便只在门前放下奠礼和贺礼就走。一番举动看似关切,其中十有八九都是来探虚实的。不少人说魏王这一脉就此没落了。她与父王不声不响任由事态发展,甚至连温家姐姐让人送了信来她都没有回应。倒是磬儿每日着急上火,“公主啊,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咱们真的不管啊?”

沈郁离倚在贵妃榻上继续翻着手中的话本,“得等。”

“等什么啊?”磬儿问。

“东风。”

东风没来,只能先继续猫着。红白礼箱一同堆放在王府门前,中间像是隔着条阴阳界。丧事与喜事同时进行,简直荒唐至极,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当初京中大乱的时候,公主还披甲守过城…这魏王一脉可都是为了保下京师出过大力的啊!”有人忍不住掩面兴叹。

“忠臣良将,哪个有好下场?要我说啊……”随声附和的抬手指了指天,话音未落,就被同伴匆匆拉走。

“还是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天子对血亲如此不留情面,京中渐有传闻说龙椅上的那位怕是已经疯了。

---

几日后皇后派人传话,让永安公主入宫相见。

沈郁离来到凤仪宫时,尹皇后正倚在窗边望着一池枯荷出神。宫变后她身边添了许多新人,面生得很,渐渐连带着整座凤仪宫都显得陌生了。

见她形容憔悴,一身素衣,尹皇后也落了泪,直说皇帝太过无情,又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留她在宫中小住。沈郁离以父王病重为由推辞。临别时,沈郁离问:“姨母会否觉得陛下变了?”

“陛下一向如此,只是从前还肯披着仁君的皮,如今连这层皮都懒得披了。”尹舒华说着抬手为她拢发,动作轻柔如待稚子,“阿离,姨母看着长大的孩子就只剩你一个了。你记得,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说给姨母听。”

她眼中满是疼惜,话尾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沈郁离默默点头,最终也没说什么。

出了凤仪宫,沈郁离没走多远,忽见一人匆匆而来。那人走得很急,青衫下摆沾着靴底溅起的泥点子,正是小信子李秉信。他原是二皇子身边的亲随。二皇子死后,他在宫中无人照拂,被调去掖庭充当苦役。一次沈郁离入宫探望尹皇后,刚好遇到他被人欺负躲在墙角边哭。相识多年,她不忍见小信子受苦,便求姨母把他调去了凤仪宫。为了这事,小信子感激涕零,常送她些点心果脯之类的小玩意。

"公主万福!"小信子捧着方玉匣正往凤仪宫去,见沈郁离迎面过来,连忙上前行礼。两人寒暄了几句,沈郁离有些好奇他手中的玉匣,随口问了一句。

小信子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这是陶道长新炼的金丹,得赶在酉时前送到皇后殿下跟前。”

沈郁离微微蹙眉,“这就是那天荡山长云观道长陶归真炼的金丹?怎么是送到凤仪宫来?”

“公主有所不知,”小信子左右张望,声音几不可闻,“这丹药可金贵了,一天就只能炼出一颗,每颗都得经皇后殿下过目才能呈上去。陛下近来催得越来越紧,晚一刻都要掉脑袋的。”

听了这话,沈郁离更觉得蹊跷,“每天皇后都要亲自过目?一直是这样吗?”

“倒也不是……”小信子压低声音,“大概一个月前吧,不知怎的就添了这条规矩。”

北风掠过宫墙,带起一阵寒意。沈郁离想起不久前见到皇帝还精神尚好,如今怎的……

“陛下的病不是大好了吗?”

“这事儿小的也不明白。”小信子咽了口唾沫,又凑近半步,“听建宁宫当值的说,陛下离了这药就……”他一手捂额,做了个头痛欲裂的手势,“前儿个晚送了一刻钟,陛下在龙床上打滚,把金帐钩都扯断了。”说到这里,他两片嘴皮子上下动了动,像是有点后怕,“这话公主还是权当没听我说过吧。”

沈郁离盯着那翠绿色的玉匣中透出的一丝金黄,神色越发深沉。

“这些日子都是你送药?”

“回公主,这几日小的当值,每天都这时候都送药过来。”小信子说着抹了把汗,“皇后殿下吩咐过,这药必须准点送到,晚一时半刻都不行。公主恕罪,小的得赶紧去了。”

他抱着玉匣疾步离去。沈郁离立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最初那天荡山长云观道长陶归真是经由二皇子举荐入宫为皇帝修炼仙丹的。

---

两日后,沈郁离再次入宫探望姨母,身后跟了个面生的婢女。

“你身边的磬儿呢?”尹皇后倚着紫檀凭几,目光在那婢女身上打了个转。

“磬儿染了风寒。”沈郁离接过宫娥奉上的茶盏,青玉碗沿映着她略显苍白的唇色,衬出一丝还带着点病气的温婉,“府中事多,便添了些人手。”她放下手中的热茶,将话题引开,“哥哥不在了,父王又病着,阿离心里有些害怕。思前想后,也只能来姨母这边……”

尹皇后执起她的手,“傻孩子,还有姨母在。”她顿了顿,指尖在沈郁离掌心画了个圈,“姨母一向将你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若有一日,这宫里……再生什么变故,你可会站在姨母这边?”

沈郁离垂眸看着茶盏中碧色的茶汤,仿佛又见那日玉匣中渗出的金光。她咬了咬下唇,“可阿离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何况姨母久居深宫,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这些你且不必操心。”尹舒华从袖中取出一块羊脂玉牌,凤凰牡丹纹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持此凤令,可自由出入宫禁。”她将玉牌放入沈郁离掌心,指尖微微发颤,“记住,这玉牌只能你一人使用。”

沈郁离小心收下,算着时间辞别了姨母,在凤仪宫外果然又遇见了小信子。他捧着玉匣匆匆而过,青衫下摆沾满泥渍,与那日一般无二。沈郁离招手让他过来。今日入宫,她本就是要看一看这颗仙丹的。

---

出了宫门,马车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沈郁离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宫墙在暮色中渐渐模糊,这才低声问:“灵儿,那药……你可看出了什么?”

扮作婢女的石灵神色凝重,“丹药外裹金粉,看不出端倪。但那气味……”她蹙眉,“是阿芙蓉无疑。”

“阿芙蓉?”沈郁离不解。

“此物非药,而是毒。阿芙蓉虽能止痛,令人一时畅快,却极易成瘾。久服则毒伤脏腑,髓枯肠脱,终至短折。”石灵顿了顿,眼中忧色更深,“此物明面上早已被禁,在黑市上虽能弄到,却也价比黄金。能大量购入者,必非等闲。”

沈郁离攥紧袖中的凤令,一时无言。寂静中只有车轮声碌碌传来,石灵斟酌许久,又说道:“关于阿芙蓉,还有一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