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再一次见到迟春雪时,是在翰云社的戏台下。
彼时台上,云堇正唱着新出的戏剧,正是根据不久前发生的故事改编而成的《神女劈观》,讲的是旅行者与仙人弟子申鹤,在漩涡之魔神奥赛尔被封印后,联手击退了它的妻子跋掣的故事。
这出戏当然是很好的,无论是唱腔还是情节都称得上无可挑剔,看迟春雪身旁的钟离就知道了——他这个人,吃穿用度样样都要最顶尖的,即使是听戏,也唯有最好的,才值得他反复欣赏。
但他身边人的表情……
“她的脸色好难看。”派蒙小声在荧耳边吐槽,“不过现在看起来很健康呢,病应该是完全好了。”
没错,正如派蒙所说,如今的迟春雪和初见时差距很大,荧差点没认出来。
对方身上那股弱柳扶风的气质已然褪去,即使身形依然纤瘦,但表情不再伤感忧郁,眼神坚定,好似一颗正在茁壮生长的杉树。
最初,因疾病变得格外脆弱的身躯,又得知岩王帝君逝世的噩耗,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迟春雪痛苦得仿佛随时会碎掉。
——但如今,这樽美人瓷,终究是自己把自己重新煅烧好了。
荧不会忘记那一日两人并肩作战的经历,那对于迟春雪而言,或许也正是她浴火重生的契机。
呃,不过对方现在的表情确实不太好。
虽然有收敛过,但显然成效不大,咬牙切齿的,乍一看有点吓人。
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某个东西……云堇衣服上的……神之眼?
旅行者走到迟春雪和钟离不远处,后者好像说了些什么话,前者的眼神当即从台上收回来,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钟离闭上嘴,笑一笑低头喝茶,那装傻的样子看着太熟悉了。
嗯?
怎么回事?她难道发现钟离就是岩神了?
凝光之前不是还特意叮嘱过她们,不能说漏嘴的吗?
不,不对。
迟春雪如果发现这个事实,反应绝不可能这么平淡,大概是钟离不知怎么惹人生气了。
“春雪,钟离,好巧,你们俩是约好了一起来听戏的吗?”
方才已至尾声,此刻戏曲落幕,派蒙冲两人挥了挥手,将他们的视线从台上引过来。
旅行者走在派蒙旁边,对两人点头致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钟离看上去有些无奈,但眼里含着一点笑意;迟春雪显得不太高兴,唇角抿直了,隐隐透着些委屈。
两人很有礼貌地跟旅行者、派蒙打招呼,钟离解释着:“并非约好,只是门外偶遇,便坐到了一起。二位可是来找云堇先生?”
“是呢是呢,申鹤最近在万民堂打工,给我们送了一些香菱新做的小吃,味道清淡,托我们顺路送给云堇尝尝。 ”
派蒙说完,又问:“我们试过,味道挺不错的,你们要尝尝吗?”
钟离婉拒了。
迟春雪也一样,“我之前病的太久,如今病虽然好了,但还是在食补疗养,恐怕有些忌口。”
说是忌口,实际上大概只有长年喝药的人能够理解,苦涩的中药一日三餐,任凭什么山珍海味落到嘴里,都只有想吐的份。
病的那几年里,她每天只能勉强吃几口素菜,喝些汤汤水水冲一冲舌尖蔓延的苦味,换了谁都得瘦成纸片人。
“好吧。”
安利没卖出去,派蒙有点失望,不过她一向擅长自我调节,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话说回来,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春雪你很生气的样子。”
一说起这件事,迟春雪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
她光明正大瞪着钟离,跟旅行者抱怨:“他说我不适合岩系神之眼!”
事情还要从两人在门口偶遇说起。
自打迟春雪病好,就不愿意再继续窝在房间里,常常出门走动。
过去她喜欢清静,但璃月刚经历变故,坊间种种与当初去须弥留学前,早已大有不同,一些小店面更换了两三轮,就连曾经爱吃的松子糖,也不再是记忆中的味道了。
物是人非,难免叫人唏嘘,好在有不少老字号,多年来始终如初,迟春雪爱去坐坐,感受着阔别已久的,独属于璃月的氛围。
淘一淘古籍、听一听评书、赏玩古董字画、品观花鸟虫鱼,她自小接受着璃月传统文化熏陶,和老一辈璃月人的爱好十分一致——也与钟离的爱好相似。
出门十次里他俩能在不同店面撞上五六次,再加上钟离这些年一直不曾离开璃月,对璃月港的变化如数家珍,迟春雪自然很爱和他闲聊,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等她再请对方泡茶时,就完全不用客气啦!
这次戏社门口再见,两人相视一笑,也不觉得意外,《神女劈观》大火,但唱来唱去,始终还是原版最有韵味,难得翰云社的台柱子云堇先生登台,这等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两人原本订的位置不同,钟离选了前排,迟春雪定了包厢,但既然遇上,就是缘分。迟春雪偶尔也想体验一下近距离听戏的感觉,便跟人换了座位,坐到钟离旁边。
前排换包厢,傻子才不换,实在不行还可以摩拉开道,毕竟花钱的意义就是自己高兴。
——原本她挺高兴的,直到云堇迈步走出,胸口挂着的岩系神之眼在灯光下闪耀,晃花了迟春雪的眼。
迟春雪:……
迟春雪:笑不出来。
在过去得知凝光捡到岩系神之眼,然后神之眼就在她手上亮起之后,迟春雪做梦都想要同款。
岩系神之眼啊!那代表着帝君的注视!哪个璃月人会不想要呢?!
但无主的神之眼实在罕见,加上岩系的限定条件,更是难上加难,整个璃月那么多人,拥有岩系神之眼的人都不够一掌之数!
迟春雪只能在梦里想想,想着想着,某一天,她终于在枕头边摸到了同款的……火系神之眼。
啊!梦想彻底破灭了!
好吧,可能自己确实还差了点,想想姐姐和钟离先生,个个堪称人中龙凤,迟春雪承认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火系神之眼伴随她许久,在上次的战场发挥过不小功劳,时隔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但看到云堇身上,璃月新出现的岩系神之眼,迟春雪还是当场破防了!
怕自己眼红的太明显,她喝了口茶掩饰,在听戏的间隙里装作若无其事询问钟离,是否知晓云堇这枚神之眼的由来。
这句话可算是问对人了!钟离先生很自然地回答,因为他之前在台下听戏时忘了带钱,便将这枚偶然得到的神之眼抵押给了云堇。
这枚神之眼一递到云堇手里,就亮了。
——多么熟悉的情节啊。
迟春雪:……
迟春雪:……忍住……忍住……不能哭……
迟春雪:……呜呜……忍不住……破大防了啊!!
她恍恍惚惚,一场戏下来压根不知道台上演的什么,大抵是受打击的表情太过明显,钟离在结束时试图安慰她:“其实在下倒觉得,岩系神之眼未必与你契合。”
这一下子直接把小姑娘惹毛,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派蒙恰好从背后打断,非得当场与他论个高低!
“你们说,我究竟哪里不适合岩系神之眼了?!”
迟春雪理了理自己的长裙和头发,她有着极纯粹的漆黑眼眸,夜幕般乌黑浓密的长发,完全是最标准的璃月传统大家闺秀形象——至少表面上如此,理应符合帝君他老人家的审美才对。
想到这里,她没忍住又瞪了身边人一眼,大有“你今天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咱们友谊的小船当场就翻”的架势!
钟离轻轻摇头,被人瞪了也不觉得生气,反而带着点笑意:“在我看来,岩王帝君既为契约之神,同时掌管财富、贸易流通等,其神之眼所选择的人,愿望多半也与此相关。”
“凝光不必多提,只说云堇小姐,在戏曲一途后来居上,屡屡创新,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文化财富,其价值绝非摩拉可以衡量。”
“而火神象征战争,其既代表厮杀与鲜血,亦不乏守护与牺牲。小友难道不认为,火系神之眼与你的愿望更为契合吗?”
迟春雪其实没有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但的确如钟离所说,比起摩拉,她更渴望战斗……或者说,想要守护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朋友、亲人或者是……那个人。
但母亲只教过她一种手段——用死亡与鲜血,将重要的人永远留在身边。
岩系神之眼未必没有守护的象征,但火系神之眼,那艳红的颜色,与鲜血多像啊……抛开其代表的含义,只单纯从颜色来说,迟春雪确实更喜欢后者。
她垂了垂眼,轻声自语:“帝君,不认可我的愿望吗?”
道理都明白,自须弥回来也过了许久,只是回忆起年少时的梦想,迟春雪难免有几分执拗。
钟离给了旅行者一个眼神,荧接收到信号,迅速接话:“据我所知,神之眼其实不是神明主动发放的。”
“诶?!真的吗?”这种隐秘迟春雪还是头一次听说,即使是凝光,也不知道太多与神明相关的消息。
“呃,我这次去稻妻面见雷神,雷神和我说的,好像是七神设定了某些具体的条件,符合条件的人就会自动得到相应元素的神之眼。”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吗?”迟春雪的眼睛终于亮起来,露出一个很漂亮的笑容,“我就知道,帝君不会拒绝璃月大家的愿望的。”
不过这样一来,就显得刚才自己很不讲理,又是对钟离生气,又是让旅行者安慰自己……
她脸颊漫上红色,“真是抱歉,钟离先生,刚刚不该话没听完就对你生气的。还有,谢谢旅行者告诉我这个消息……得到岩系神之眼是我从小的愿望,所以刚才一时有些失态。”
钟离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而旅行者知道钟离的身份,心里暗道:其实没必要道歉,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童年梦想破灭的原因就在眼前,倒是没有瞪错人。
解开误会和心结,许久不见的三人站在一起聊了许久,等云堇终于卸完妆,从后台出来时,她们正听着派蒙说起雷神的无想一刀。
“旅行者正走到门口,眼看就要与友军汇合,雷神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瞬间一刀劈下,正是传说中的无想一刀——”
“旅行者脑子一片空白,心道:今日吾命休矣!”
旅行者看着派蒙,皮笑肉不笑,“我看你今日小命休矣。”
在派蒙抱头鼠窜之前,云堇脚步轻快地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旅行者、派蒙、钟离先生,诸位这是在说什么呢?倒是难得见你们聚在一起。”
她转向唯一的生面孔,“不知这位是?”
迟春雪近距离见到云堇的岩系神之眼,看了两秒,移开视线。
不行,还是眼馋。
她抬眼望向对方的眼睛,曾听说过唱戏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双眼,云堇便是如此,纵然只是初见,那双红色的眼睛也温柔似水,眼波流转间显得含情脉脉。
迟春雪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扬起笑容:“在下姓迟,名春雪。早闻翰云社云堇先生大名,可惜先生当日在重建的群玉阁上首唱《神女劈观》时,我身体不好,只在楼上远观,未能相见。如今终于能再听先生一曲,真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能住在群玉阁的人,身份都极为贵重,但面对她这样的夸奖,云堇显得习以为常,不卑不亢,只是客气有礼地谢过。
如迟春雪这样少在外行走的人都知道云堇的名声,可想而知她在璃月究竟有多少仰慕者,若是人人都能亲近,对她的私人生活绝对相当不友好。
迟春雪能理解对方疏离的姿态,倒是有些好奇旅行者是怎么做到和对方如此熟悉的?甚至不止是熟悉了,云堇对荧的态度明显要比对熟客钟离热情许多。
不过她也没什么探究欲望,只是听那两人转交东西,聊了几句,自己和钟离站在一边当背景板。
她在旁人的谈话声中,思绪飘远,想起了璃月与须弥至今未通的商路——其实也可以走海路,但比起从层岩巨渊直达化城郭,不管是从璃月港到奥摩斯港,还是从遗珑埠到拜达港,都显得太过遥远,直线距离几乎抵得上四、五个层岩巨渊的直径总和。
更不要说奥摩斯港与须弥城的距离,这一路坐船,中途换乘,航行时间三个月打底,还要祈求不遇上极端天气或是海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