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极必反,即抑郁的糜烂。
逻辑赋予我们思考的能力,但逻辑产生争议,争议闭环思想,智者陷入虚无,世界的荒诞便在于此闭环形成的悖论。
普通人珍惜家庭珍惜爱,缺爱者排斥归属排斥爱。
他们说后天抑郁的尽头是双相,而南挽诚竭尽一生思考过后,他认为先天双相的尽头是抑郁,抑郁的尽头是囿于落索,凋落,萧索,精神无可忍耐,肉/体奔赴死亡。
翎羽……
塌陷的内心回荡轻声的呢喃。
如果无声的指引叫做神明,那南挽诚当了自己的神明后才知道,原来神也是无能的。
他不喜欢吃药,因为他不喜欢生理对崩溃心理的冷暴力。
可病痛不打麻药,是会痛死的。
所以他妥协了,于每一个轮回。
他想到了西西弗斯,他想到了加缪。
他讨厌西西弗斯的向往,他讨厌加缪的乐观。
他从未完整了解过加缪的作品。
但他喜欢加缪的书摘,掐头去尾,只剩读者各取所需的臆想。
不过他现在也无所谓臆想了,躺在床上,如同已经腐烂发臭的死鱼飘泊海面,归属不是海鸥的咽食就是同类的啃咬,白色的眼珠也不及海水伪造的光芒耀眼。
嗡嗡——
起浪了。
他睁开眼。
【小朋友】。
点下接听键。
“中午好啊,904。”
他被冲上岸了。
“早上没回消息,不开心了吗?那我今天会早点回去。”
他被妥帖地埋进潮湿柔软的细沙里,好似只是累了在此休眠。
“嗯……下午要接触的人不多,我们可以不挂电话。”
他习惯刻意隐藏失态,可一旦郁期,沈翎羽总是能看出来,可能是因为在抑郁中长大的孩子对抑郁的感知格外强烈。
起初冷着脸陪自己,后来温柔日渐,他也就无可招架。
他舍不得退缩,就算自己肮脏,也不想离开沈翎羽。
所以他想哭,但他跟自己心理的惊涛骇浪隔着一层观赏玻璃,如同死了一般,失去了痛哭的自由,连带着真挚都显得轻描淡写。
“翎羽……你是西西弗斯的巨石。”
陪伴西西弗斯的巨石。
可他说完又觉得不对,沈翎羽很好,爱沈翎羽不是对自己的惩罚,被沈翎羽爱才是对沈翎羽的惩罚。
错位的理解,同步的忧虑。
沈翎羽沉默了很久,从认识起,除了那年除夕的苦诉,南挽诚从未怪过他,没怪他性格不好,没怪他心口不一,没怪喜欢他有多累。
这不代表南挽诚没有资格怪他,怪他让爱如同惩罚。
南挽诚是唯一有资格这么怪他的人。
但平淡的解释很快无声斥责自卑的心理。
“在循环里陪伴西西弗斯的巨石。”
南挽诚强迫自己大脑转动起来,他喜欢写作,他喜欢大脑思考的感觉,这是在双相的循环里他唯二不愿放弃的存在。
所以他成年后骨子里的偏执与漠然也衍生了片页浪漫。
这个过程有多痛苦呢?无所谓,他迷恋在泥潭里思考。
“西西弗斯以聪慧贪恋生命,却被永生的枷锁桎梏。”
“但他过于热爱生命,所以尽管日转不息,只要巨石不破碎,他能继续推动巨石感受自己肉/体的酸胀疼痛,漫长的绝望过后,或许,他也是享受的。”
孩童时期,他总觉得世界非黑即白,快乐与痛苦永远对立,后来目睹了现实的斑驳,视觉里的色彩混杂,挣扎喘息,无可奈何,最终也只能在混沌中混沌地接受混沌。
“人类的适应性太强了,物竞天择,存活绝境过久依然无处可逃,也就自我塑形为绝境的适配模样,迷恋痛苦过程里的陪伴是每个囚徒的宿命。”
南挽诚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笑给他自己感受的。
“巨石不是惩罚,西西弗斯愤恨的不甘与无望的向往才是,但也正是他的不甘与向往,解析了诸神所谓的惩罚,世界本就是一个闭环。”
“我没西西弗斯生动,我也不屑他的生动,我不向往生命,我不热爱大地山海,但我依然活着,我迷恋痛苦,我贪恋陪伴,这说明……我会比西西弗斯更轻易爱上巨石的滚动。”
说完他就噤声了,在当下的轮回里神游于西西弗斯的循环,私自描绘这位有罪之人平静又混沌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脑中的巨石又一次滚落,手机里也传出了沈翎羽温声的答复。
“今天的表白很深奥,不过我听懂了。”
南挽诚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平静喊了一声:“翎羽。”
“嗯。”
“就算一遍又一遍滚落山崖很痛,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南挽诚陷入了空茫的云雾之中,平静看着白茫茫的天空。
“只有你能抓住我了。”
沈翎羽不喜欢被强加各种责任,但爱一个人算责任吗?
从某种角度来讲,算,可如果这么想了,它就只是负担。
所以沈翎羽认为自己的回答是“好”,可他怕最后做不到,他们要走的路很长很长,承诺没办法替他们赊账。
……
算了,他早就忘了初心,再放肆一点也不会怎么样了。
“如果你不会后悔,我愿意做那山腰的巨石。”
“我不后悔。”
南挽诚依然徘徊在陌生的边缘,对自己的话感到陌生,对沈翎羽的回答感到陌生,感知轻飘飘又沉甸甸。
这算在一起了吗?
不算吧,他写过那么多爱情故事,浪漫正经的恋情应该是从一束鲜花和一双告白的眼睛开始……对,至少有一句赤裸的告白。
爱情的界限到底在哪?如果模糊定义,或许他们16岁那年就已经在一起,谈了一场九年不见面的恋爱。
“……张总那边……”
电话那边稀稀疏疏传出一些其他人的声音,南挽诚没说话,虽然他知道沈翎羽应该连了蓝牙。
“我这边要忙了,你有事可以直接叫我。”
电话那边关了麦克风,南挽诚的世界再次寂静了下来,数着时间的沙粒,拨弄麻木的碎片,在朦胧里惝恍。
好像过了很久,但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秒。
【我愿意】
叮咚——
门铃打碎了慢放的记忆,他依然没动。
叮咚——叮咚——
他微微蹙眉。
叮咚——叮咚——叮咚——
好吵。
南挽诚心有气体无力,在渐次急促的门铃声中慢吞吞坐了起来,发了几秒呆,等他去开门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没按门铃了。
烦死了。
到底是谁啊?
咔嚓——
……
“姐姐?”
南挽诚松下眉头,怔怔看着门外低着头的宋香。
宋香此刻抬起头,泪痕刮花了江念为她画的精致妆容,眼底的茫然完全不输郁期的南挽诚。
她淤青未消的手紧抓香奈儿城堡系列的长款大衣,雪白的布料修饰纤瘦的上半身,长发过腰,齐刘海整洁修饰着清纯,她是芭比,但此刻更像一个任人摆弄的芭比娃娃。
“挽……挽诚,我能不能进去坐坐。”
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寻求同类的庇佑。
南挽诚看着她的模样,微微皱眉:“好。”
宋香进门后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扭在一起抓皱了不堪受辱的外衣,空洞的眼睛不安地四处游荡。
南挽诚在她旁边坐下,沙发下陷,宋香轻微抖了一下。
他静静看着。
他们早就长大了,再好的高中朋友在他们进入社会之后一年也见不了几面,更别提今年他们都28岁了,对当下的彼此多多少少会觉得陌生,尤其是在近几年屈指可数的饭局。
所以他对宋香的记忆更多还是停留在高中,温柔,知性,乐观,要强也坚强,喜欢小提琴、机车和跳伞,偏爱极简轻奢品牌。
但现在他从宋香身上看不到一点宋香的影子。
江念偏爱的香奈儿,江念取向的黑长直,江念喜欢的初恋风,江念安排的工作,江念一手重塑的性格与精神状态。
宋香忘了初心,江念也忘了曾经。
但他现在没多少情绪起伏,只是平静地叫了一声:“姐姐?”
宋香漂亮的眉眼颤了颤,呆滞了几秒后,突然捂着耳朵崩溃哭了起来:“够了……都闭嘴,你们好吵,好吵……”
你们?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啊。
南挽诚现在已经很累了,他想安抚宋香,手还没碰到肩膀,宋香就恐慌地捂着头蜷缩起来,颤抖地身体演绎着日日夜夜变质的爱。
“为什么都要在逼我……”
无尽的疲倦席卷着两个人的身心。
“姐姐。”南挽诚收回手,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又因为头疼睁开了眼,“精神病这种东西,能检验很多真心,你的,和他的。”
他转过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宋香:“还没看清他吗?离开他……”
叮咚叮咚叮咚——嘭——嘭——
又来人了,非常急躁。
南挽诚很讨厌暴躁的声响,这会让他想起周富的棍子打在讲台上的声音。
他捏紧拳头,细弱的躁动隐隐泛现。
皱着眉打开门,刚开一个缝,门就被暴力推开打中了他的脸。
“南挽诚,宋香是不是在你这!”
江念来了。
“宋香,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走!跟我回家!”
他进门抓住宋香脆弱的手腕,拖着她往外走,多年的恋人如今就像猎人一样拖拽被自己残虐的猎物。
“阿念。”南挽诚忍着心里说不上的狂躁拉住江念,强硬将他的手和宋香的手腕分开,“姐姐,你先去我房间等我。”
他了解宋香,至少了解以前的宋香,她大概率不会向亲人寻求帮助,不到迫不得已肯定也不会来找自己,更别说这种事其他人帮不了,只有宋香自己能改变她的现状。
不能让江念带她走,说不定,宋香只是差这一次的劝说。
“姐姐你先进去。”
宋香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三步一回头走进了房间里。
“宋香,你别走!”
江念想拦她,被南挽诚阻止了。
“江念,你闹够没有!”
他鲜少生气。
“南挽诚,你滚开!”
拉扯中江念刮伤了南挽诚的脸。
破皮和红印显现,细细密密的疼痛刺激了神经,他怔怔呆了一两秒,茫然也聚拢了怒气。
讨厌暴躁,讨厌暴力,讨厌感知里参杂别人留下的伤疤。
讨厌永远没有用,旧恶新厌挤压生理的记忆,既然理智解决不了,冲动就一马当先。
“江念!”
南挽诚实在压抑不住不知缘由的怒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把江念推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想朝着他脸挥过去。
“南挽诚,别激动,我现在回去。”
耳机里传来沈翎羽低沉的声音,一声安抚兀然浇灭了他的狂躁,拳头停映在江念骤缩的瞳孔,拳头颤抖,瞳孔也颤抖。
南挽诚喘着气,嗔目切齿,用力推了一把江念,还是从他身上站了起来,压着气恢复了表面的冷静,轻声回了一句不用,关了麦克风,把手机丢沙发上,转过头看着江念。
“江念,你对得起香香姐的12年吗?”
宋香从高一开始就对江念有了点好感,为了好好上学忍到大学才点破,一直到现在,说12年完全不过分,要不是柯芝拦着,宋香也想为自己留了个退路,他们已经结婚三四年了也说不定。
结了婚,想摆脱有精神病和家暴倾向的老公,那真是难如登天。
宋香来找他,大概也是怕江念追来后不由分说动粗伤了柯芝。
“你说过要对她好,你也说过你不会再这样,你做到了吗?”
南挽诚的声音冷若浮冰,濒临融化,他本就不喜欢吵闹,更别说在郁期与人吵架了,这对他的身体来说,太过刺激了。
“我也不想啊!是我想变成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