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的浪漫消弭于归位的生活,戒断的空虚加剧了情绪的摧残。
嗡嗡——
深夜而来的电话。
是截断还是延续?
沈培泽?
南挽诚。
还未沉底的心脏被高高托举,但它的主人恐高。
所以既是截断也是延续。
是爱笑的,他喜欢的,锁骨间有蝴蝶的幼稚鬼。
那个一分钟前还和自己呆在一起的私奔主谋。
俩人共处同一个电梯空间,彼此湿热的气息与飘散的香气纠缠,心跳与呼吸比空调运行的气丝鲜活,湿润了视线,细穿过柔软的耳洞。
他还是没忍住,细语轻声就越了界:“你耳朵上的蝴蝶呢?”
“你说那个耳饰吗?感觉有点硌人,就没戴了。”南挽诚对于喜欢的人好奇自己这件事感到开心,“你没有耳洞诶,要不要也打一个?挺有意思的。”
“不要。”
没有意思,也没意义。
“打了我们就可以一起戴耳钉了,你不是喜欢蝴蝶吗?我分你一个。”
沈翎羽一怔,没几秒又皱眉:“我不喜欢蝴蝶。”
“为什么?”
或许是跟南挽诚待在一起太久,他也被传染了,所以他随便扯了个较为浪漫的借口。
“短寿的蝴蝶不可能环游世界。”
身受桎梏的他不可能自由翩飞,一次破茧撕得遍体鳞伤,连做标本的尸体都无法遮挽。
因为太悲哀,所以不能喜欢了。
“谁说的?”南挽诚的情话总有致命效果,围着自己转了一圈,“环游世界结束。”
蝴蝶主动飞入囹圄,轻快地扇动漂亮的翅膀,说:“囹圄?翎羽,翎羽,要一起飞走吗?”
直到一声“叮——”,宣布飞行到达了目的地。
沈翎羽垂下眼。
他认为是一别永绝。
“8楼,到了。”
而他相信会日久天长。
“翎羽,我还没你的电话号码呢。”
沈翎羽走到阳台,接起电话。
手机屏幕只显示了一串数字,又是他对彼此的预言,熟悉而陌生的未来。
尽管蝴蝶临走前,将它称作“故事的续言”。
小孩子的童话而已。
“什么事?”
但至少在今天,在这残余的冬日,他们都愿意承认自己的爱。
“想和你说话算吗?”
“我挂了。”
“别啊,我有话要说。”
“说。”
“翎羽小朋友,晚上好,祝你晚安,祝你做个好梦,祝你梦里有我。”
细微的呼吸传出听筒,声息缄默,生息焕然。
“晚安。”
电话的断音短暂而悠长,只留南挽诚盯着【A贪恋的玫瑰】那一栏通话记录不知所措。
黯淡的屏光灭在了欣喜的懵然里。
嗡嗡——
但现产的开心在他那无法长久,永远如此。
烦躁捷足先登,悲伤刻骨铭心。
这才应该是他的生活。
【江念:香香今天说她怕我】
已经厌倦了。
【江念:说我像当年捅周富的疯子】
南挽诚一愣。
这是他辍学后的事情了,只是一个经他人转述轻描淡写填补记忆空缺的八卦。
宋香班上有个男生性格比较孤僻,喜欢一个人闷头画画,就算主动跟他搭话也不给出反应,周富喜欢多管闲事,也因此“好言相劝”了他很多次,他不改,永远默不作声,久而久之他就被班上的学生心照不宣地孤立,更有甚者对他进行霸凌,他们班主任也不管。
直到后来有一天,有人玩过了,把他三年攒的画册撕了,大家以为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忍忍就过去了,在世人眼中退让就是无声的纵容。
可他这次没有,在看到画册残破的那一瞬间,他自己反而完整了——
——他当堂拿着刀把撕他画册的人喉咙割了。
鲜血迸溅在他眼尾,愤恨染红了悲恸。
绝境之处的泣血,无人在意。
旁观者惊慌无措地尖叫,惊天动地。
引来了正在巡视的年级主任周富。
你看,只有惊叫的声音够多,才会有人来主持所谓公道。
“冷静一下,遇到了什么困难跟老师谈谈,别冲动啊!冲动的话,你这一生都完了!”
于受害者而言,再公明的宣判都在他反抗的一瞬倾向起始的凶手。
这叫做人权,叫公正,叫法律。
“他撕你的画是不对,但那只是一堆纸,而你现在可是拿所有同学的命开玩笑啊!”
“滚啊!”
所以,那个不爱说话的男孩子,一刀捅向了场内所谓的公明。
闲谈的最后,旁观的人没死,撕画册的人没死,主持公理的人没死,无声的反抗者倒在了教学楼下千万学生踩过的绝望与憧憬里,学校励志宣语里的血泪,从那日起才真正流印在青春懵懂的校园。
多年后,宋香偶然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里都是惋惜……还有不解。
她认为,心血是很重要,但有什么比命,或者说,比未来更重要的吗?
他当时只是笑了笑:“那你觉得他错了吗?”
宋香沉思片刻回答:“老实说,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又立马改口。
“我觉得这种事没有绝对的对错吧,我当时的位置离他不远,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泪,也看到了他颤抖的手,他其实没想杀任何人,所以下手并不狠,但跳楼的那一刻,他倒是没想留任何后路。”
“所以我觉得,只是太过年轻,还没懂得人生的可贵就因各种原因草率交付了生命,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但是,今天,宋香却称那个可怜的孩子为疯子。
其实江念和南挽诚,都是那一类人,于心理,于生理。
宋香早已心力交猝。
不健康的恋爱,与无法相互理解的友谊,都该到此为此。
于是南挽诚拨通了【A姐姐】的电话。
十年了,他也才25岁,占据十年时光的宋香,在他心里早就是姐姐一样的家人存在了。
电话响了几声才通。
“喂?”
清晰温柔的声音入耳。
南挽诚垂眼犹豫了一秒,才开口询问。
“姐姐,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啊,怎么啦?”
听起来心情确实还好,但也仅仅是听起来,她的语速很快,就像是在着急转换话题。
“听说你最近喜欢上一个人啦?进展怎么样呀?”
南挽诚疲惫的心轻松了一瞬。
“还行,他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那个拍蝴蝶的男孩子。”
“是吗?那恭喜你呀,跟初恋重逢了,我就说你会被上天眷顾的。”
可这并不是南挽诚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他平静地拉回话题:“姐姐,你真的还好吗?”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
“是不是江念跟你说了什么?”声音凌厉了些许,“你不要听他瞎说,我很好,你不要被他的话影响了情绪。”
果然,一如既往要强。
南挽诚叹了口气:“姐姐,阿念现在的状态,我觉得……对你不好。”
宋香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一口气,笑出了声,像是被她自己气笑了。
“挽诚啊。”
“你喜欢沈翎羽的九年里,伤害自己那么多次也没想过放弃。”
“我和你没什么差别。”
不一样。
姐姐,我是被救赎的一方,没那么辛苦。
“我承认我当初年轻气盛,低估了外在因素对感情的影响。”
“但这十年里,我并不后悔我做的任何决定。”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秒。
“直到今年下午,我说我害怕他了,我不敢靠近他了。”
“他的眼神,和之前跟我提分手想自杀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后悔了,我突然觉得我其实一点没变,我依然不喜欢半推半就的退缩。”
“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我可以自己承担。”
南挽诚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最后,宋香哈哈笑了几声,听不出快乐的真假,真假也无法由哭和笑评判。
“挽诚,你不相信我一做到底和全身而退的能力吗?”
“我相信你,但我希望你能一直幸福。”
南挽诚知道自己劝不动下定决心的宋香,所以他只能给出苍白的祝福。
祝福总是无力且无用的,他很小就知道了。
“所以需要我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知道啦,早点睡吧,小碗大大。”
听到打趣,南挽诚没忍住苦笑了一声:“姐姐,晚安。”
“晚安。”
又是电话的断音,却如千丝万缕缠得他呼吸不过来。
通话记录里,一线之隔,就界定了现实与理想,不算遥远,却泾渭分明。
他点开和江念的聊天框。
【南挽诚:无论如何,香香姐原来都是能正常过好自己的生活,是我们拖累了她】
对方回得很快,可能一直守着手机,也可能没有,毕竟他的联系人,除了自己和宋香,就是工作的合作方。
狭窄的人生,逼仄的人际圈。
任何风吹草动,都如平地风波。
【江念:所以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吗?】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跟精神病患者对话的痛苦,可他也懂江念的执着落寞。
【南挽诚:这么多年,她从没把我们当疯子看待】
【南挽诚:但现在你的情况真的需要住院治疗了】
【南挽诚:阿念,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会永远对她好,希望你还记得】
如果以后江念还是如此下去,就算自己能理解他的一部分无力,也会把他揍一顿。
理解不代表原谅,身处其中都会自责,更何况旁人所受无端波及。
他不希望三个人的友谊分崩离析,但他更不希望宋香作为正常人被卷入不属于她的诡离的精神折磨。
人类究根结底只会共情自己,当旁观者时,都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评估”。
嗡——
江念没回消息,是宋香。
【姐姐:你已经认识我妹妹了吧】
宋香不喜欢和他们聊家里事,只说自己有个弟弟和妹妹,其他一概不知,她最多提一两嘴和她不算亲近的妈妈,那个女人对生下的孩子几乎散养,从不干涉,在工作上像个机器人一样全天连轴转。
或许是受到她妈妈影响,宋香对自我客观能力价值感有很强的缺失感,永远都在争第一。
一直以来的全校第一,高中的理科第一,大学的专业第一,然后,解离在江念的解离型人格障碍里。
【姐姐:她几天前加你了吗?】
所以说世界很小,小到宋香在几十亿人口里爱上了江念,小到南挽诚在几十亿人口里与沈翎羽重逢,小到宋香的妹妹柯芝,在几十亿人口里成为了沈翎羽的约会对象。
【小碗:嗯】
【姐姐:聊过了?】
【小碗:还没】
【姐姐:小芝跟我说了一些沈翎羽的情况】
【姐姐:我知道你再遇见他很不容易,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
【姐姐:沈翎羽的家庭条件不错,但他的家庭环境……小芝说非常糟糕,父母早亡,是家里的独子,他爷爷的控制欲非常强】
所以那天的“沈”,是他爷爷吗?
南挽诚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沈翎羽翻天覆地变化背后的原因了。
孤独,不自由,还有什么比这二者更为痛苦的事情吗?
有,孤独而拘束地活着。
【姐姐:可能,他过去和未来很多事都会身不由己】
这话已经很委婉了。
但宋香杞人忧天了,沈翎羽压根不喜欢自己,更别说因为恋爱跟他爷爷起冲突。
【姐姐:我说这些也不是劝你放弃,你的